可敦毡帐。
萧太后坐在客位上,微笑的看着可敦,“我想你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
可敦喝了口茶,“太后一向很少到我这里拜访,我倒想请教你是为什么?”
萧太后道,“那我就开诚布公的直接说了,苏雅公主为了拒绝同隋王的亲事,不惜深更夜半独自骑马想逃离草原逃到中原,义成,现在草原上大概都传开了,我还没跟隋王直接提起过成亲的事,现在他就被迫成了被嫌弃的那一方,我想,这无论如何都对隋王不公平吧?”
可敦沉吟道,“我不知道是谁以讹传讹成这个样子,嫂子,你应该知道三人成虎的威力,须知谣言止于智者,其实事实是苏雅身旁那个中原来的丫头日日的蛊惑她,说中原有多么繁华似锦,拐坏了我们苏雅的心,苏雅一时天真就想出去看看而已,并没跑远,并不是你说的那么严重。”
萧太后笑道,“义成,你就不要用这种话来搪塞我了,如果是那个丫头挑唆的,怎么不见她跟苏雅一起逃走?你这个理由连我都信不过,就无谓再自欺欺人了,再说,我一向对苏雅都当晚辈疼爱的,这你也都知道,她既已如此不愿嫁给我们政道,甚至不惜逃走,义成,你以前拿来说服我同意这门亲事的理由,我看也都统统站不住脚,咱们还是就此作罢吧,我既不愿娶回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孙媳妇,也不愿我一向疼的苏雅委屈的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我尚且如此,你是苏雅的母亲,难道你就忍心逼你的女儿吗?”
可敦脸色发青,“太后,咱们这都是说好了的,儿女亲事乃是他们终身大事,如果这都拿来当儿戏出尔反尔的话,我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个信字。儿女的婚事父母做主不是人伦之常?苏雅只是发小孩子脾气,我们大人也要跟她一般见识岂不可笑?”
萧太后仍是坚持的微笑着,“我早知你总是一番大道理等着我,你现在又说儿女的婚事父母做主,那上次又是谁说不想女儿走自己这样颠沛流离的人生道路,让她自己选择自己的幸福的?义成,我想出尔反尔的那个,并不是我。”
可敦沉吟不语,萧太后站起身来,看着可敦,“他们的婚事暂时就算了吧,难道你不怕苏雅做出什么更激动令你后悔的事来?我可担心这孩子有时候会钻牛角尖。”
可敦冷道,“我的孩子我自会管教,不劳你费心,想退婚就明说,非要摆出一副是为苏雅着想的模样又给谁看?我可未必领你这个情。”
萧太后见可敦仍是冥顽不灵,不肯承认自己的丝毫过错,叹道,“我也没有说死啊,如果苏雅和政道大了之后彼此情投意合,我势必不会反对。”
可敦哼了一声,“我们苏雅是草原上的明珠,即算没有隋王,也有大把好男子追求。”起身穿过屏风,竟是把太后一人冷在了原处。
萧太后摇了摇头,抬脚出了可敦的毡帐。
无法翻身,稍动一下就扯筋彻骨的疼痛,白天有人陪着还可以稍稍转移注意力,到了夜晚,幸儿才头一次发觉长夜是如此难捱,耳听得诺拉的呼吸声越来越绵长,想是沉沉的睡着了,幸儿趴在床上,开始数羊,都数了几千只还是神智清醒,越是清醒就越感到疼痛的折磨,幸儿微微呻吟了几声,被起夜的诺拉听到,“穆溶,你居然还没睡?”
幸儿发不出声音,只好在夜色中挥了挥手,诺拉走到穆溶的床边,“要不要我给你倒点水喝?”
喝多了水要如厕更是件麻烦事,幸儿摆摆手示意不用了,让诺拉赶紧去睡,她明日还可以卧床养病,诺拉还要干活,不能扰了她的休息。
大概捱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甚至能感觉到有曙光投射到窗子上,幸儿的睡意才渐渐战胜了疼痛,慢慢沉入了梦乡。
“穆仲,你今日来的挺早,”诺拉看着晨光中挑帘进来的仲闵,赞叹道。
仲闵看着床上沉睡的幸儿,“小妹还没醒吗?”
诺拉摇摇头,“她昨晚都没怎么睡,现在能睡着也是好事。你在这陪着她,我要去公主那边伺候着。”
仲闵道,“放心,我会看着小妹的。”
仲闵坐在幸儿床边的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幸儿,目光中盛满了怜惜和柔情,诺拉不由得赞叹他们真是兄妹情深,一路出了毡帐。
看着幸儿的眉头紧皱,想是睡觉也睡得极为不舒服,仲闵心中大为痛悔,要是当日他们早点过来能代幸儿受几鞭也是好的,幸儿今日就不用遭这么大的罪了……
幸儿刚睁开眼,就见到仲闵坐在床前,似是泥雕木塑般坐了好久的模样,大为出奇,嘶哑着终于发出了破锣般的声音,“现在都好晚了吧?你怎么不喊醒我?”
仲闵笑道,“你省点力气,不要一次说这么多话,等养好喉咙再说。难得你睡得这么香,就让你多睡一阵。”
幸儿道,“白天睡得多了,晚上又该很难睡了。”
仲闵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样能让你减轻痛楚,给,”仲闵又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有几张纸,和几颗幸运星。
幸儿拿着幸运星,喜道,“这是你折的?”
仲闵赧道,“是,我还记得是我过生辰的时候你送给我的,我也只会折这个简单的,你折的那些花啊飞机啊我都不会。”
幸儿拿过那几张纸,“我教你,你跟着我一步步学,挺简单的。”
仲闵见幸儿兴致颇高,仿佛浑忘了伤病之事,也跟着起了兴致,跟着幸儿一步步的折了两只纸飞机,折完让幸儿丢来掷去的玩耍,他自去一一捡拾。
“每次都要你捡,你太累了,咱们不玩这个了,”幸儿看仲闵不停鼓励她一路的丢飞机,然后一个一个去捡,不一会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遂让仲闵坐下,歉然道。
仲闵笑道,“你开心不就行了?我多走几步算得什么?”
幸儿拿出枕旁的巾帕,帮仲闵擦拭额上的汗珠,“看你满头大汗的,一阵晾了风就不好了,还不坐下歇会。”
仲闵看着幸儿温柔的帮他拭汗,只觉多少辛苦都是值得的,只要能让这一刻永驻……
幸儿道,“哦,对了,我想起了,咱们折这个!”说着,又拉着仲闵亦步亦趋的教他折了“小猴爬山”,“那,这下子我自己就可以玩,不用你跑来跑去的了。”
仲闵拿着自己折的成品,“没想到我也能折出这么精巧的玩意,都是拜幸儿你所赐。”
“仲闵哥,多谢你,跟你说说笑笑的,我觉得后背好像都不那么疼了。”幸儿道。
仲闵喜道,“真的?那以后让震哥代我去服侍隋王读书射箭好了,我就来陪你解闷,可好?”
幸儿开玩笑道,“怕是大哥求之不得呢,要他来陪着我折纸干坐着肯定会嫌闷,只是……苦了你了。”
仲闵笑道,“震哥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恐怕可伤心死了。”
“仲闵哥,你怎么手上还拿着个包袱?里面装的什么?”仲闵又一次如约到来,幸儿已经习惯了每天见到他微笑的脸,就好像习惯了每天要喝的那些极苦无比的药一般。
仲闵把包袱打开,拿出了笔墨纸砚,“昨儿你不是说想让我画画吗?我这不是带来了?”
幸儿才记起昨日她说起现在整日趴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倒是很适合作画,反正被画画的人总是要一动不动才行,“没想到你竟真的带来了,但是我的样子很难看吧?”幸儿摸了摸头发,又用巾帕使劲擦了擦脸。
“不难看,你在我眼里永远都好看,”仲闵话锋一转,“不过把自己生病的样子画下来我倒是从未得闻。”
幸儿道,“那就是你见识不广了,古还有西施捧心呢,这就是病态……”幸儿生生把“美”字咽了回去,这个意识太超前了,还是不要误导仲闵哥为好,“仲闵哥,我只不过想有可能的话,记录人生每一个值得记录的时刻,虽然伤病很痛苦,但是以后见了这幅画,纵使当时有多痛苦,想想曾经受过的罪,我说不定当下也就释然一笑置之了,这岂不是好事?”
仲闵铺好纸墨,“你说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连我都难以辩驳,记录每一个值得记录的时刻——我虽不算得擅于丹青,但也愿意做那执笔为你记录之人,可好?”
听的仲闵愿意做自己的御用摄影师,幸儿喜笑颜开,“你答应了以后可别反悔!”以前和蒋林一起出去玩,都是蒋林为她留下在各处名胜的足迹,她再检查一遍,确保人景俱美才算ok,不然就一直拍到满意为止,可惜今日……
“幸儿,你的伤口是不是又疼了,看你眉头紧皱?”仲闵放下纸笔,蹲在幸儿跟前问道。
幸儿笑笑,“不是的,来,你画吧,可不许把我画丑了。”
仲闵方又回到桌旁,边看着幸儿边执笔认真作画……
“仲闵哥,你画的真好,一副柔弱病榻之态,我真是这样的吗?我记得我已经尽量放松,不想让你画出来我很难受的样子。”幸儿拿着画,点评道。
仲闵道,“一个人缠mian病榻,又怎么会开怀呢?况且你不是一开始紧皱眉头的吗,我正好把那个神态拿来用在此处,你看,比起西施捧心想也不遑多让。”
幸儿笑道,“谢谢你这么赞我,对了,上次我不是还有幅画在你那里?你都先帮我收着,等我病好了,你再帮我画一幅草原骑马图,仲闵哥,等咱们回了家,都拿给爹娘看,不过这幅就算了,免得他们忧心。”
仲闵道,“是,你说的对,等你伤好了,我一定为你多画几幅,让舅父舅母也看看草原风光,也看看咱们过的日子如何。”仲闵把画收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从包袱里又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幸儿道,“这是我从隋王那儿拿的能助安眠的香料,晚上点在熏炉里,能帮你入睡呢。”
幸儿接过,取笑道,“是不告而拿吧?”
仲闵道,“哈,你还敢取笑我?告诉你,震哥也参加了的,是他放的风,我去取的,怎么样,我们都够意思吧?”
幸儿点点头,“嗯,很够很够,本姑娘为了答谢你们,来,纸墨拿来,本姑娘要赠送你们一个好玩的玩意作为奖赏!”
仲闵拱拱手,“谢姑娘赏!”二人笑作一团,仲闵拿着纸,幸儿在纸上画了几个图样,这是她昨晚左右难以安睡,就索性想一些好玩的东西,终于给她想到一个以前小时候做过的玩意儿,应是简单易做的,遂试着画了出来。
“这是什么?看起来古里古怪的。”仲闵拿着图,不解的问道。
幸儿道,“那,你就照着这个做就是了,等你做了出来,我再告诉你它叫什么,这个做好了用手一旋转下面的手柄,就会飞上天空的哦。”
仲闵惊奇的睁大双眼,“真的?这么好玩?”
幸儿点点头,“是啊,不过,你看,你要跟着我这个图的步骤做,找一个稍厚的窄木片,在木片中心钻个眼儿,在中心的上下削个凹槽出来,在木片两边横向各削薄一半,最后把细木棍做手柄穿到中心那个眼儿里就成了……”
仲闵仔细看着图样,“看起来并不复杂,比上次那个爬犁应是简单多了的,我今儿回去就试试看。”
幸儿道,“不用这么急的,我可不想你为做个玩意伤了手。”
仲闵细心的把图样收好放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