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上午，周震的第三通电话如约而至。

“你好啊，允实，”周震依旧选用尖利的变声效果，“明天就是正式行动的日子了，你心情怎样？”

“你一定很激动吧？”邱允实讽刺地问，“郜德尚毁了你的一生，这些年你有仇报不了，只能把仇恨转移到我这个无辜的人身上，其实你心里也很不痛快吧？”

“哈哈，邱允实，不要自以为你有多了解我。相信我，我会给你意外惊喜的。”周震话中有话，说完又是胜利者姿态的狂妄大笑。

邱允实跟着苦笑，他知道周震所谓的“意外惊喜”就是爽约，是田谧的死讯，但转念一想，周震如此得意也是好事，这正好说明周震对他放松了警惕，自以为胜利在望。

“少废话了，”邱允实催促，“时间地点都已经确定，今天该告诉我，你要我以怎样的方式杀死你的仇敌了吧？”

“割喉，我要你用利刃从正面割断郜德尚那个人渣的气管，我要看着他一边流血一边窒息而死。别忘了，你的镜头要一直对准他的脸，让我看得清楚。还有，千万不要想着跟警方合作给我弄虚作假，否则我会给你直播田谧被活活烧死的全过程。”

“你放心，我会让你如愿的。我杀死郜德尚之后，你会马上释放谧谧？”

“那当然，只要我通过直播看到郜德尚咽气，我马上释放田谧。”周震一改轻佻语气，居然十分郑重地承诺。

“到时候警方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郜德尚受伤，夺走我的手机，我怎么给你看郜德尚咽气？”邱允实不满地问。

周震又是狂妄地笑，“这点小事儿还难得了你邱允实？你完全可以把你正在直播的手机交给任律师嘛，你杀了人被警方控制，任律师又没杀人，他是律师，可以跟警方讲权利，警方没权从他手中夺走手机不是吗？”

“你倒是为我想得挺周全嘛。”邱允实冷笑。

“我一向为你着想，只是你不领情罢了。”周震补充，“对了，有关于明天上午你跟郜德尚的穿着，我也有要求。”

“穿什么你也要管？”邱允实意外。

“那当然，我说过，要最大限度地避免你跟警方联手给我弄虚作假。你们俩具体穿什么，行动的具体位置，我会在明天十点之前临时通知。反正是在商场，想要找两件符合要求的衣服还不简单？你最好等我通知，严格按照我的要求来做。就像我们前两次达成的共识，懂吗？”

邱允实了然，周震又在暗示自己，只要郜德尚必死无疑，到底穿什么，在哪里行动，他并不做严格要求。周震这招暗示的确高明，等到邱允实真的不按照要求杀了郜德尚，周震就会说：你没有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喔，所以田谧还是得死。届时邱允实说暗示什么的，周震就会死不承认，说他根本没有暗示邱允实什么，是邱允实自己误会。

“放心，我懂。”邱允实严肃地回答，暗示周震他已经接收到周震的暗示，已经上当，“也希望你严格按照我的要求，明天行动之前，我必须再跟谧谧通话一次。”

“没问题，我跟你不同，一向诚信为本，会在行动前让你确认田谧还活着的。”

“让我跟谧谧说话。”

很快，田谧的声音传来，“允实，你们都说了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在跟他谈条件，他想要逃出松江，又怕警方追捕，所以以释放你跟我做交易。”邱允实说谎依旧不打草稿，张嘴就来，自然顺畅。

“别骗我了，”田谧早已洞悉一切似的，“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谧谧，你听我说，你千万不能灰心，你忘了，我说过等你回来，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

“不，”田谧打断邱允实，“还是你听我说，我能跟你说话的机会不多了，允实，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我死了以后，你不要消沉太久，记住，我不恨你，

不喜欢我并不是你的错。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替我好好照顾我的父母。另外，我还有篇论文没写完，你帮我交给导师；马上要到交租的日子了，虽然我不在，也不能让我的室友替我交租给房东，你就先帮我垫付吧；哦对了，还有我在校园里一直投喂的那一家子流浪猫，也得麻烦你帮我继续投喂，那只流浪猫刚刚生了一窝小猫，携家带口地在文史楼的外楼梯上，学校保安总是嫌它们半夜太吵，想要驱赶，你就撒个谎什么的，让保安善待它们，每两三天去放一次猫粮和水就行。”

“谧谧……”邱允实哽咽，“你就是这样，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惦记那些猫。”

“其实我最惦记的是你，”田谧也跟着抽噎，如同最后一次话别一样，“但好在你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有任律师陪在身边，我放心多了。允实，自从你跟任律师在一起生活工作，打从你们最初的合作到现在为止，你变得越来越优秀，虽然你仍旧一直说谎，但你的谎言不再是单纯的恶作剧，你的谎言变得有价值了。我为你高兴。”

邱允实咬住嘴唇，尽力让自己不要哭得更大声，“谧谧，相信我，这不会是我们的诀别，我们一定会再见，一定会在一起。等我！”

电话那头在田谧的哭声中，夹杂着一声低低的冷笑，是周震发出来的。邱允实听见了，反而更加安心。他的这些话也有双重深意，一来是说给田谧的，是真心话，二来是说给周震的，是让他认定自己没识破他的阴谋。

邱允实还想再跟田谧说几句，电话被无情地挂断。这一次，邱允实举着手机怔了许久，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这真的不是诀别吗？万一他的全部推理都是错误的，最后一败涂地，田谧死去，那他该怎么办？这场豪赌，他会满盘皆输还是大获全胜？

任轩昂伸手在邱允实眼前晃了晃，“允实，田谧这次也有暗示吧？”

邱允实回过神，意识到这时候根本不该如此消极悲观，设想最糟糕的结果，他默默点头，“有暗示，谧谧提到了你。”

“我？”任轩昂不解，田谧的暗示跟自己能扯得上什么关系？

“还有猫。”邱允实的脸上凝结出自信的光芒，他循循善诱地问，“提到你和猫，你能想到什么？”

任轩昂更为不解，他跟猫更是八竿子打不着吧？

“谧谧先提到了在松大文史楼外楼梯驻扎的流浪猫一家子，又特意提到自从我跟你一起工作生活，开始合作后我的谎言变得有价值。”邱允实继续提点。

任轩昂恍然，“连锁酒店杀人案件！田谧在暗示我们一起查的第一个案子！”

“没错，那案子发生的连锁酒店就有荒废的外楼梯，那里也住着一家流浪猫，还把保安给吓得不轻。我为了让保安善待那些猫，还说了一点小谎。谧谧绝对就是在暗示我那起案子。我记得很清楚，那之后不久谧谧跟我微信聊天，因为她一直喜欢猫，我就把案子讲给她听，她很感兴趣，还说要去那看流浪猫。最重要的是，这案子我没跟周震细说，周震只知道我跟你查了连锁酒店的杀人案，根本不知道其中还有流浪猫这个细节。”

“所以田谧很可能是先试探了周震，确认周震不知道流浪猫细节后，才当着他的面以流浪猫为切入点来暗示你。只是，那案子跟周震和同伙绑架田谧有什么关联呢？”任轩昂豁然开朗后又陷入谜团，他找不到最关键的关联。

“好像有关联，但我一时间又想不出来。”邱允实又一次陷入沉思，他现在的思路处于夹缝之中，似乎能够看到前方的柳暗花明，又没法看清楚，明明只要稍稍迈开一步就能解开谜团，但偏偏无力抬腿。

任轩昂给邱允实足够的时间和安静的环境，保持沉默，陪在一旁一同思考。

午后，任轩昂收到袁队的召唤，袁队的意思是，希望能跟任轩昂和邱允实谈谈明天的具体安排，希望他们马上赶往市局。

邱允实心不在焉，像个木偶一样跟在任轩昂身后，出家门，上电梯，仿佛灵魂出窍，一门心思回想他跟任轩昂合作的第一起案件，直到电梯下了三层，上来一个拉着拉杆箱的男人跟任轩昂打了招呼，这才让邱允实的灵魂回归躯体。

“小张，又出差啊？”任轩昂认识这位邻居，两人见面很自然的点头示意，闲聊。

“是啊，干我们这行，出差是家常便饭。”小张笑着攀谈。

任轩昂打量小张的拉杆箱，“看来这次要在外面呆个几天啊。”

“是啊，至少一个月，搞不好得三个月。”小张拍了拍他旁边28寸的拉杆箱。

邱允实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只银色拉杆箱，仿佛看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任轩昂刚想发问，也后知后觉，拉杆箱！田谧暗示邱允实他们最初合作的案件跟田谧被绑架的案子相关，关键就在于拉杆箱！

电梯门一开，站在最外侧的小张刚要出门，便被邱允实一把抓住手。

“张哥，谢谢你，太谢谢你啦！”邱允实恨不得马上欢呼雀跃，一腔情感无处发泄，只好化作谢意赠送给小张。

“啊？”小张莫名其妙。

不等小张问缘由，道谢完毕的邱允实一把推开挡住电梯门的小张，大跨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