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生活的烦恼,李知衡的毕业设计便提前顺利的完成了,等到大学正式毕业后,他便直接带了行李来到了我外婆家。
李知衡他家所在的南城,从德城坐火车朝南走也就一站的路程。他父亲原本计划着去学校接儿子的,但他却提前打电话到家里说找到工作了,要先去一趟单位,把行李什么的都安顿好了再回家。
由于李知衡在家从小到大一直很乖,他的父亲便都相信了,也就没多问,安心在家等着孩子。
李知衡为了报答我外婆,他故意推掉了北京待遇优厚的设计师工作,跑来德城煤矿当起了工程师。
像德城这种偏僻落后的小县城哪里请得起名牌大学毕业的工程师,李知衡这一来,他也算是德城工程界的第一人了,这或许是我妈妈对于自己家乡最大的贡献了。
没多久我妈妈就顺产生下了一个儿子。
我外婆和李知衡都高兴地不知怎么好了。
尤其是李知衡,自从他在德城煤矿上起班后,就回了南城老家一回,和他父亲吃了一顿晚饭,过了一夜就借口矿上工作忙便又跑回了我外婆家。
他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说自己已和我妈妈在一起的事,于是索性就先什么都不说了。
这回孩子都生下来了,他光顾着高兴,竟把已准备跟父亲讲自己马上要结婚的事给忘了。
老爷子想儿子了,他见这李知衡说好的回家时间也不回,电话也不打,便跑到德城煤矿上去找儿子。
老爷子到了矿上也没人接,自己一个人东瞅西找,累得气喘吁吁,便在北美冬青 绿篱下的台阶上坐着休息。
刚好过来几位办公人员,老爷子便起身向他们询问。
恰巧他们都是李知衡的同事,便向老爷子回说“李工”的媳妇生了,他正休产假在县医院妇产科伺候月子呢。
老爷子一听,整个人又目瞪口呆地一屁股坐回了石阶上。
愣了半天之后,老爷子来到县医院的妇产中心,他打听到了儿子家属的床位。可走到病房里,却未见人影。
这时一个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进来了,护士正要开口问这位中年男子找谁时,邻床的一个孩子突然吐奶,吐得**地上到处都是。
护士连忙改口跟这位中年男子说:“这位先生,您先帮我抱一下孩子,我得赶紧去帮下忙。”
老爷子人很和气,便应声答应先抱了下来,没想到怀里襁褓里的孩子见到生人,却哇哇地开始哭了起来。
老爷子以前也是带过孩子的,一看孩子哭了,立刻摇摇晃晃地逗孩子,没两下,孩子就逗乐了。
这孩子的眼睛水汪汪的,小脸粉嘟嘟的,可爱极了。
这小娃子看到一个中年老大爷在逗自己笑,不禁也裂开了小嘴“嘻嘻”地跟着一起笑起来。
老爷子仔细看着这孩子,他发现这个小婴儿笑的时候脸上会泛起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就跟李知衡小时候笑起来一个样。
“爸,你怎么来了?”这个时候李知衡扶着我妈妈走进来,打断了眼前这位老爷子的喜悦。
“好你个混账东西!你在外面娶了媳妇都不跟你老子说一声……”老爷子一见到李知衡气就不打一出来。
“哇哇……”襁褓中刚刚逗笑的孩子又哭了起来。
“爸,当心您孙子!”李知衡认出了襁褓的颜色与花样。
“这孩子……”老爷子怔住了,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了襁褓里啼哭的婴儿,接着又看着李知衡说:“行啊!你有种啊!孩子都生下来了,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还没等老爷子说完,护士这边已经忙完,听到父子俩这么一吵吵,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便赶紧说:“这位先生不好意思,这里是医院,要保持安静,家属有什么想说的请到外面说。”
说完,护士便从老爷子手中抱回了襁褓,哄了哄孩子然后朝我妈病床走去。
“混小子,你给我出来。”老爷子厉声把李知衡叫出到了外面去。
我妈妈见老爷子没有跟她说话,索性也不知声,从护士手中接过襁褓,继续哄孩子,外面说什么她也不想听,我妈妈心想着:
如果这个老爷子不同意婚事,她正好也就不用结婚了,孩子她肯定是要自己养着的,你们谁也别想抢走,李知衡愿意出抚养费就出,不愿意拉倒,大不了她自己带着孩子去深圳。
爷俩在外面聊了很久,李知衡见他爸爸什么都知道了,索性就从如何认识我妈那天的事情开始,一五一十地全盘讲给了老爷子听。直到我外婆来给女儿女婿送饭,他俩还在外头谈话。
我外婆进来时正好看到了那爷俩,便问我妈:“知衡在外面跟谁说话呢,他爸吗?”
我妈妈“嗯”的点了点头。
我外婆又问:“他爸跟你说什么了?”
我妈妈:“还没跟我说话。”
我外婆嘴里开始嘀咕:“哎呦……不知这个老家伙会怎么想……”
“随他怎么想”我妈妈冷笑道:“反正孩子我要养着。”
我外婆见我妈妈主意已定,也就不多说话,免得娘俩再吵起来,她心里也不慌:
以知衡的人品,就算家里不同意结婚,孩子抚养费他也总会出的,毕竟工作好,挣得也多,钱倒是难不住他。只要能给钱,别的就都随他们吧。
最终李知衡还是把他父亲给说服了,老爷子和他一起进来,双方亲家就这样见了面,大家都彼此认识了。
虽然我外婆很客气,但是老爷子明显感觉得到,眼前这个叫佟云云的女人一点都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之所以愿意做他的儿媳妇,完全是因为形势所逼。他还发现自己的儿子已被眼前这个女人的美色所迷惑,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老爷子倒是觉得儿子的这点倒是跟自己很像。
李知衡的妈妈跑回娘家老家这么多年,他也是三番五次的想把李知衡的妈妈找回来,但每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儿子会对一个女人这么执着,也多半是受了自己的影响。
老爷子跑来德城这一趟,不但找到了儿子,竟还多了个孙子,便不怎么急着回南城去了,李知衡在县医院附近找了家旅馆让自己的父亲先安顿下来。老爷子这些天也便和儿子一起伺候起我妈妈的月子来,等我外婆来了,大家就在一起吃饭。
吃着吃着,便聊起了该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
我妈妈和李知衡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坎坷,我外婆把我妈养大,李知衡的父亲离婚后也是一个人把李知衡养大,大家都经历了太多的坎坷。除了我妈妈,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意思“顺畅”。
一开始还纠结了一会,到底要叫哪个字,李知衡最后拍板给孩子取名为“畅”,从此“李畅”就成了这个孩子的名字——
也就是我的名字。
这个叫李知衡的男人,从此也便成了我的爸爸。
对于中文名,我妈妈向来不感兴趣,爱怎么叫都随他们。她早就想好了要给我起一个英文名,在我妈妈的印象中,她觉得密西西比河畔的那个小顽童 最讨她喜欢,于是她又给我起了一个英文名Tom。
等我妈妈出了月子,我也刚好满月。
我们家先给我大办了一桌满月酒,由于我爸爸妈妈当时都还没有结婚,大家来喝酒时,不禁都想着要调侃戏弄我父母一番,由于大家都知道我妈妈的脾气,他们又都不敢招惹她,便一切都冲着我爸爸来。
由于我爸爸抱得美人归又喜为人父,天天都是无法言表的欢心,面对大家的各种戏谑,尽是一律笑纳。满月酒办完,我外婆和我爷爷又给我爸爸妈妈选了个黄道吉日大办了一场婚宴。这样的双喜临门,很快就让我们家成了德城街头巷尾纷纷热议的对象。
无论别人怎么奚落,我爸爸走到哪里脸上都是满面的春光。那个时候,他当然还不知道,自己“李工”的称呼以后会被人叫做“绿工”。
等这些喜事都忙完了,我爷爷便去了东北找我奶奶去了。
其实我爷爷早就想去东北,搬到我奶奶她们家附近去住,这样就能天天见到她,即使她不回家来,也可以和她一起终老。但由于我爸爸一直还小,他多少有些不放心。等到我爸爸考上大学时,他原本想着孩子已经成年,自己也可以自由自在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了。但又放不下孩子的择业立业和他的终身大事,更主要的还是怕自己的儿子一个人打拼,也没个人疼他。
在德城住的这些天,我爷爷通过观察发现虽然儿媳妇心气依然还是不顺,没怎么给过自己和儿子好脸色看过,但他心里想得通:
你不情愿又有什么用,反正你娃娃都跟我儿子生过了。
我外婆这个丈母娘倒是挺让我爷爷满意的。
他发现我外婆是真心喜欢这个女婿,丝毫没有对他毁了自己女儿的学业有半分的记恨。而且他还发现我外婆每次吃饭都尽量把最好的菜盛给她的女婿吃,而不是给自己的女儿,这点让他万分的欣慰。
如今儿子大学一毕业不但立马成了家、立了业,而且还找到了一个勤劳能干的丈母娘疼他,这也让他可以从此放心儿子。没多久他就自己一个人远走他乡,去了东北。
双喜临门的日子着实让我妈妈比以往开心了一点,但时间久了,她依旧会回归自己的闷闷不乐。相夫教子一直是她最不能接受、也最讨厌的状态。
但是她又能做什么呢?
没有文凭,没有工作机会,完全不可能再出国了。
除了每天吃饱喝足后,看孩子喂奶,她啥也做不了。尽管她拥有着我爸爸不用操心的收入和一厢情愿炽热的爱情,但苦闷无疑是她最真实的心境。
转眼已到我妈妈的大学班级毕业后的聚会,班主任和同学都邀请她回学校参加。
在这次聚会上,我妈妈见到了她的很多同学,大家都对一年前的开除事件感到惋惜。我妈妈本来就知道会落人奚落,原本是不情愿来的,但是待在家里会使她更难受,她思来想去,宁愿来这里接受别人的指指点点,也不愿留在家里面对我外婆和我爸爸。
其实等我妈妈过了做母亲的幸福劲儿,等她被孩子的哭闹和尿布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孩子的俘虏,已经开始后悔生下我了,后悔那个下午她在人流医院醒来后没有继续手术。
这次同学的毕业聚会无疑成了她出来透透气感受自己曾经的辉煌的最好的机会。
可就是这样的一次机会——彻底的改变了我们家的命运。
聚会结束后,我妈妈的班主任临别时对她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可惜,其实你虽然没有了大学文凭,但你还是有机会出国留学的。”
我妈妈一听这个,颓靡的表情立刻绽放了光彩,就像地狱林勃 里的人看到了重返人间的机会。
班主任接着说:“美国是一个看中个人表现的国家,你可以先去美国务工,在美国申请美国本土的考试,到时候一样可以考进美国的大学。这条路比较难走,一般人估计都做不到。但老师觉得你不是一般人,你底子好,又特别用功,我感觉你能成功。”
听了这一席话,我妈妈如醍醐灌顶,整个人瞬间清醒了。我妈妈接着便问:“那还需要咱们学校的肄业证书作为学力证明吗?”
“应该不需要,你到美国去考,参加的应该是美国的社会考试,估计不再需要国内的这些东西。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最好去北京的美国领事馆详细地咨询一下。”
这天晚上,我妈妈兴奋地一夜没睡着,就像她拿到耶鲁通知书的那天晚上一样。我妈妈原本就不打算立刻回家的,她还想在学校里再转几天,凭吊一下那些曾经属于她的辉煌。但此刻,凭吊已经显得多余,天一亮,她就像赶着投胎似的直奔美国领事馆。
赴美签证一直都比较难办,领事馆给她的答复是首先需要房产证明,存款证明,工作证明,如果已经结婚了,还需要配偶的同意书以及配偶的工作证明与财务流水。
回到德城,我妈妈就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告诉了我外婆和我爸爸。当然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极力反对,即使我妈妈一直在说自己留完学就回来。我精明的外婆和我聪明的爸爸,又怎么会相信这句连我妈妈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可笑的承诺!
我妈妈对我外婆是一如既往的反感,对我爸爸当然也完全没有丝毫的感情,对我也已经悔不当初,没有什么能够再一次阻挡她奔向已经熊熊燃起希望的梦想。
这次我妈妈抱定的决心很大,我外婆和我爸爸最终也没能改变什么,只得同意,并配合她办理了所有的手续。
然而就在递交齐了所有赴美签证资料之后,领事馆却突然告知我妈妈,她的签证被拒。原因便是她在大学就读期间曾因严重违反校规校纪被勒令退学。
我妈妈依然没有放弃,她改变了原有的留学计划,她又改签英国留学。最终英国领事馆给出的拒签原因和美国领事馆的一样。
接着又试了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加拿大的签证,结果也都一样。
还是那个酩酊大醉的夜晚又一次将她的留学梦彻底粉碎在了国门之内。
然而这次的破灭并没有使我妈妈回到家里后再毒打我爸爸,她而是一个人默默神伤。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妈妈学会了借酒消愁,学会了抽烟。
起初我外婆还想说点什么的,但一想到我早就已经断奶了,也就不愿意去触女儿的霉头了。
美国梦再一次破灭后,我妈妈已是绝望,此时的她就像她曾读过的一首诗里所写的那样:
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
My Wilderness has made
如果不是因为对我还尚存一丝的母子之情,都不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约莫过了不到半年,我妈妈终于大起了胆子,既然签证去不了,那就偷渡。
报纸上不是经常登一些偷渡的新闻么,我妈妈计划着自己可以先去香港,然后从香港想办法偷渡去美国。只要到了美国,以她的英语水平就一定会很快找到一份工作,只要有了工作,她就可以再弄个身份参加美国的考试,把耶鲁读下来。
我妈妈偷渡的计划并没有瞒着我外婆和我爸爸,其实她也没有必要瞒,因为我外婆和我爸爸心里清楚我妈妈的脾气和决心,如果他们阻拦或干扰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他们能做的就只是任泪水流满脸庞。
在火车站送别时。我爸爸给了我妈妈足够的钱,当我妈妈拿着我爸爸这些年积攒的全部心血时,竟有了一丝一毫的动容,她迈出脚步没走两步就回过头来看着我爸爸,眼里似乎也湿润了。但当她一想到这些都是眼前这个叫李知衡的混蛋欠她的,要不是他那天晚上趁人之危玷污了她,她现在应经在耶鲁研究生部报到了!
想到这里,我妈妈头也不回地进了检票台。
可能是已经两岁的我看懂了妈妈的所作所为,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我爸爸怎么哄也哄不好我,换我外婆怎么哄也哄不好我,当时我似乎只知道要妈妈。
而我妈妈此时已经检了票,听到了我响彻车厅的哭声,不禁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我,我看到妈妈看我了,便伸着手哭喊着要妈妈抱。由于我的身子使劲的要往月台方向倾,我爸爸只好抱着我往这个方向走,我外婆也跟着走了上来,三个人靠上来之后,只是哭,都没有说话。我妈妈看着我们三个人已经全都泪流满面,却只对我爸爸说了一句话:
“你再给孩子找个妈吧!”
说完,她便猛得一转身,坐上了开往深圳的火车。
我见妈妈不要我们了,哭得更厉害了,任我如何声嘶力竭,哭天喊地,我妈妈头也没有再回,最终车站的保安忍受不了我的哭闹,将我们三人驱赶出了火车站。
火车开了约莫有三站路,我妈妈车厢里又上来一个妇女。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是个男孩约莫四岁,小一点的是个女孩约莫三岁。他们三人的座位正好就在我妈妈的车座对面。
虽然我妈妈踏上了她奔赴梦想的旅程,但毕竟刚刚抛夫弃子,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对于座位对面的三个陌生人,她自然是不会有任何的留意。
不一会,这名妇女开始剥橘子给孩子吃,橘子的强烈的香气很快就弥漫了开来,我妈妈被橘子香气清醒了一下,不经意地瞥到了这位妇女身上。
可是我妈妈看到的场面却是:
这名妇女把剥好的橘子瓣喂给坐在自己右手边的妹妹吃,又剥下来一瓣橘子塞到了自己嘴里,接着把橘子皮撕开拿给自己左手边的哥哥。哥哥拿到橘子皮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忍着苦涩的味道吃了起来。
“唉!大姐,你这就过分了!”我妈妈邻座的大姐看不下去了。
“哟,这有啥过分的?”
“哪有当娘的自己吃橘子,给孩子吃皮的?”
“我们家穷,比不了你们这些有钱人。”
大姐接着说:“你少给我哭穷,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吧?”
“咋啦,不是亲生的又咋啦?我就得做好人好事啊?”
“当后妈也不能你这样!”
“那咋样?你说来听听。这孩子他亲妈嫌他爸没本事,跟有钱人跑啦。我就欠他的?就该养着这小子,是吧?”
“那你也不能给人家孩子吃橘子皮!”
“橘子皮咋啦?橘子皮又不是不能吃,中药里不就有橘子皮吗?晒干了那叫陈皮,去火的!这孩子正上火,我给他败败火,咋啦!”
“你说这话,你还有良心吗!”
“你这是啥话啊,什么叫我没良心!你看看这孩子身上穿的这件衣服,这两个补丁都还是我给他补的。”
“呸!给孩子穿补丁衣服,你还了不起了!”
“哼!我看你这手,怕是都没做过针线活吧?要是换成是你做他后妈,买不起新的,估计你,估计你连个补丁你都不补!”这名妇女自己还有理了,“到时候你还不如我呢!呸!”
说完她就冲两个孩子吼:“都走,我们到站了”她一边拉孩子收拾行李,一边嘴里还嘀咕:“就他妈的坐一站车的路,还得受这种气!”
旁边的乘客也都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和这位大姐一起谴责这名妇女。
我妈妈则在一旁偷偷地哭了起来,或许是怕我爸爸真的再给我找个后妈,也给我吃橘子皮之类的东西吧,她竟然接受不了被自己抛弃的孩子也被别人这样对待。
车子还没开,车厢里的人就围着后妈的话题聊了起来。
一个人说他们村有一个后妈,那女人有多狠毒,男的在外打工挣钱,所有的家务活都让小孩子做。有一次大冬天的,这个后妈抱着自己生的孩子在屋里窗户边看着小孩在外面洗全家人的衣服,小手都冻伤了,还要在冰冷的水里洗厚厚的冬装。邻居听到孩子的哭声,跑来劝说,这后妈还理直气壮地连邻居一起骂……
另一个又接着说,他们村也有一个后妈,简直禽兽不如。虐待孩子不说,她听说邻村有个黑卖血点,就抱着四岁不到的小孩子去卖血。
讲到这,满车厢的人都惊讶,接着是一顿唾骂。
大家唾骂完了,她又接着讲:
“后来这个后妈把孩子卖血卖得面黄肌瘦,人家卖血的都不敢再让她来了,她又觉得这孩子老是生病是个累赘,便找了人贩子把孩子给卖了。”
车厢里的人听到这里都愤慨:“这都没人报警吗?”
讲故事的人接着讲:
“咋没人报警,有邻居看到孩子卖血卖得脸发黄的时候就报警了,警察来了她又死不承认,说是孩子有病,脸才黄的,警察根据举报前往邻村去抓卖血窝点,结果啥也没抓着。后来孩子被卖了后,邻居又报警,她还说孩子丢了,自己正要去报警呢,让警察给她备案,她还哭哭啼啼地求警察帮她找到孩子……”
“这种人就该遭雷劈!”邻座的大姐大骂道。
“就是,就是……太不是人了”满座皆唾骂。
“那孩子后来找到了吗?”一位老大娘含泪问道。
“哪里找去,这都多少年了,孩子一点音信都没有。”
“找不到倒好,要是找到了,又得受这个毒妇的罪。”旁边的一位乘客说。
此时,一位大爷却说:“我可听说这人贩子也黑得很,有的孩子要是能联系到买主还好,要是联系不到买家的,直接都卖到黑砖窑去,还有的直接卖给那些倒卖人体器官的。要是有那种特别闹还不老实的孩子,他们怕被人发现,就干脆直接把孩子塞麻袋里打死,随便找个地方就埋了……”
有些老大娘听车厢里这么一闹腾,都开始抹眼泪了。
其他人也都纷纷无奈地感慨:
“天哪,这帮坏人……”
火车已咔嚓咔嚓地开了好远,人们在感慨后却意外的听到了我妈妈呜咽的哭声。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大声的哭了出来。
邻座的人都纷纷询问她怎么了。
我妈妈哽咽的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孩子了。”
大家听后都纷纷劝慰。
我妈妈却问:“车现在到哪了。”
一个乘客告诉她:“前面就是邯郸 了。”
火车一停,我妈妈就赶紧下了车,她连忙买了最近的一班开往德城的车票。
从早上我们三个人送她上火车到现在,我的哭声就一直没停过,任回家后我绝望的外婆和爸爸使出各种花样也是哄不好我。
那天,又是黄昏时分,我妈妈一来到我外婆家门口,便听到我轰轰烈烈的已经嘶哑了的哭声,她一把推开门,跑进来就抱起了我。
我一见妈妈回来了,立刻就止住了哭声。
我妈妈却哭了:“畅畅不哭,是妈妈不好,妈妈以后不走了,畅畅别哭了。”
我被妈妈抱在怀里立刻破涕为笑,我不知道我妈妈说的“妈妈以后不走了”算不算数,我外婆和我爸爸也不知道。
但我们的快乐毕竟是真心的,因为我们总感觉这一回我妈妈的心是彻底安定下来了。
自打我外婆和我爸爸第一天见面起他俩就合谋用尽了各种办法想留住我妈妈,但统统都以失败告终。最终能留住这个倔强的女人的还是她未满三岁的儿子,这个名叫李畅的男孩,也就是我。
我想大概是因此吧,他们两个由衷地感谢着我,也由衷地疼爱着我,直到把我宠得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为了能让我被亲娘拉扯大,我妈妈接下来就很少出门了,她经常抽着烟,喝着红酒,听英语的歌曲或者看英语的碟片电影来打发这些无聊的育儿时光。
那份伟大的梦想,她还曾想起过吗?
我和我爸爸不知道,但我的外婆应该知道。
因为有一回,我爸爸领了一大笔工程奖金,他原本想带我们一家四口出国旅游,以解我妈妈对美国的饥渴。在他找我外婆商量时,我外婆立刻果断地叫醒了他:
“她现在没走是因为放不下畅畅,你要是真带她去了国外,她受了外国的引诱,一咬牙不管畅畅了,你怎么办?你只要一眼没盯紧,她就可能跑得没影,我这个女儿,我知道,她的心大的很,你要是给她个机会,她都敢去竞选美国总统!”
从那开始,我爸爸便只口不提外国的任何事。
既然这笔钱花不了了,我妈妈便想借这个机会搬离我外婆家,离开这个让她憎恨生厌的女人,她唯一想过要带走的就是我外公留给她的那块怀表。
我外婆也看出我妈妈的盘算,为了不和女儿有进一步的过节,也就同意了,毕竟分开了,感情才有可能修复一些。
我爸爸为了不让我妈妈生活的太无聊,便用这笔工程奖金在德城最繁华的地段买了一套房子。这套房子挺贵的,光是奖金还不够,我爸爸还动用了他的住房公积金,配合着住房贷款才买下。
搬进新家后,我妈妈也曾想过要和我爸爸培养感情,她希望我爸爸以后都叫她“爱丽丝”,她也给我爸爸起了个英文名“Gard ”,她还想找我爸爸一起在家里演绎英文原版的《奥赛罗》 。
估计是他听出了英文名的含义,亦或许不喜欢这个“加德”,反正他是没答应。而且从此他也不允许我叫我妈妈“爱丽丝”或“妈咪”,他也从不叫我“汤米”。
至于我爸爸本人是否喜欢英语,我觉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因为我爸爸从上学时就略有偏科,他的英语一直不好,只是临高考前,为了能考上更好的大学,硬着头皮恶补了一番,才让这门他非常讨厌的学科有了还说得过去的成绩。
他认识我妈妈以来,就没和她说过一句英语,即使在我妈妈跟他说英语时,他也是用中文回答。
英语的一切在他的生活里,几乎都是和他绝缘的。
我爸爸谨记我外婆的教诲,他把家里任何能够再撩起我妈妈出国梦的英语因素统统都清理了干净。
虽然我爸爸也很想把那些一天到晚叽里呱啦没完地响着美式英语的音响和家庭影院也一起一扫而净,然而他却容忍了。
——或许,在他骨子里也觉得,自己始终都是欠我妈妈的吧。
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我妈妈学会了一个人看着我外公留给她的怀表,听着英语,抽烟、喝酒。
就这样,我们一家四口看似幸福的平静的过了很多年,直到……
直到有一天,我想吃葱油饼,我妈妈遇见了那位崇拜着她,愿意硬着头皮和她一起演英文戏的林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