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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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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今日倒无很多话要说,赵阶懒得伺候世子脾气,兴致缺缺,未再说两句,便以昨夜歇得太晚,今日起来头疼不适为由欲先走一步。

崔静允关切道:“可要看太医?”

赵阶不信崔静允看不出他的托辞,笑得眉眼弯弯,“多谢世子关怀,我还没有病重至此,无需劳烦太医来。”

崔静允颔首,“好。”

赵阶朝世子见了个礼,转身要离开,忽听身后崔静允道:“阿阶,保重身体。”温和轻柔得宛如秋水春风。

赵阶莫名,侧头看向就在三步之外的崔静允,崔世子看他时目光澄净柔和,赵阶答,“知道了。”

再无二话。

太子殿下在崔静允离开后半个时辰方回府,赵阶正在书房内看书,太子书房中珍本古籍不计其数,其中不乏赵阶早闻其盛名,却连二三残页都找不到的孤本,四下安静,无人烦扰,赵阶自翻开书后连茶点都一口未动过,不敢拿蹭上糕饼渣的手去碰书,捧着热茶看书,外面隐有风动花木之声,心情大好,唇角微微扬起,他听见门响抬头时,正好与太子看过来的目光对视,“殿下。” 赵阶唇角的笑还未完全散去,见到太子不由得屏息敛容,刚要起身见礼,就被太子示止。

容颍点点头,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赵阶微妙地感觉出太子此刻心绪不佳,识趣地低头看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仿佛不存在,分心盘算着怎么和太子说,将桌上这几卷书拿到卧房中看。

太子在赵阶身侧落座,不经意似地问了句,“ 静允来过了?”

赵阶心道明知故问,太子府上发生的哪一件事容颍不知晓,神情却乖巧,点头道:“刚来过了。”

太子道:“孤知道了。”

之后便是一阵沉默。

赵阶乐得不语,前有崔静允语焉不详,后有容颍沉默无言,他虽疑惑,但半点没有探究的打算,不关己身的事情,赵阶从不理会。

书房中唯有书页翻动的轻响。

太子余光无意般地扫过赵阶,少年郎面上的笑自他进来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眼睛仍旧微弯,像是很开怀高兴的样子。

不过几日未见,就那么高兴吗?

太子神色不见端倪,亦取了奏折,安静地看。

赵阶捧着茶喝了一口,目光却没有离开书页片刻。

容颍本已在提笔回复,看见赵阶认真的样子心念蓦地一动。

赵阶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刻。

“在看什么?”太子道。

赵阶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书页上拽出来,“回殿下,臣在看纥霜史卷,”语气有些兴奋,“七卷俱在,恐怕连纥霜皇室藏书都无殿下书房中的全。”

原来是因为纥霜史卷吗。太子心说,他心情莫名好些,“卿对纥霜知之甚多。”

“臣不敢受殿下夸赞,”赵阶答,漆黑双目因谈到了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发着亮,夜星般的粲然,他没有笑,神色却比方才含笑的样子更为生动,“不过是好奇外族风光。”

“礼部尚书今日报孤,纥霜来使入京的时间已定,”容颍温言道:“约十几日就会到京。”来者是纥霜王的世子与几位小王子,先前纥霜一行人欲拜谒□□的国书送来时礼部早已报知太子,今日不过是因来者将近,礼部同太子汇报了一番接引事宜,询问殿下可有变更之处。

此事算不得大事,至少在太子眼中算不得大事,可赵阶对纥霜感兴趣,太子不介意说与赵阶听。

纥霜来使?赵阶在脑海中飞快地转了一圈,上辈子这个时候纥霜世子也来了,原因无他,昭武帝昔年在西兴兵,打得诸国俯首称臣,甚至以做魏臣子为荣,想举国并入魏,不过昭武很是嫌弃那块贫瘠得不能种地的苦寒地方,又极重夷夏之别,只定下规矩,管束而已。

其中有一样最重要的,便是诸国世子,都需入京,在得皇帝认同后,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王族继承人,纥霜世子此次来就是为了拜见皇帝。

不过眼下帝王权柄下移,得到太子认可也是纥霜世子非常重要的任务之一。

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显然在仔细思索。

“在想什么?”

赵阶翘起唇,“臣听说,纥霜多出美……”人字还未说出口,就被太子的毛笔顺手敲了脑袋,赵阶猝不及防,下意识摸了摸额头,缓缓眨了眨眼,“殿下。”

容颍道:“慎言。”

赵阶不服气地小声嘟囔,“是纥霜史卷自己说的。”史卷为纥霜贵族所作,纥霜有六大贵族议政的传统,对于王族并没有那般敬若神明的毕恭毕敬,第一位纥霜王恒侯就被著书人明晃晃地写着貌若好女,一生无子无女,病逝之后由其亲妹妹元盛夫人继位,元盛夫人之后虽大贵族与皇族势力此消彼长,出过受制于人的弱主庸君,但其后人还是当年元盛一系,皆流着元盛夫人的血。

元盛夫人当年有第一美人的盛名,据说容色举世无出其二,将要入京的一干纥霜来使中的几位王子都是元盛夫人的玄孙,即便容貌不如先祖,亦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容颍收回笔,不再理他,只垂眸看奏折。

世子来京,按照纥霜成例,都有其他兄弟陪同,只是不知道,随行人有谁——这种场合,以阙兰的性格应该不会错过。

赵阶以手撑着下颌,一眼不眨地望着太子,指下装模作样地按着一卷书,想起来时偶尔翻一翻。

容颍似乎根本没觉察到赵阶在看他似的,仍旧静静看着文书奏折,不知又看了什么狗屁不通惹人发笑的玩意,眉心微微蹙着。

贺叙前来奉茶,赵阶眼前一亮,刚要起身去接,听容颍道:“赵卿,坐好。”语气平淡无波,偏又不容抗拒。

赵阶悻然坐下,贺叙先为太子倒茶,后给赵阶,还不忘从身后侍人手中提着的食盒内拿出三碟精巧玲珑香气四溢的点心放到赵阶面前。

一对酒窝浮现在腮边,“多谢。”

贺叙低头,“不敢,是殿下吩咐。”

赵阶捏了一小块兔子模样的糕点放入口中,混杂着奶香与樱桃酸甜的滋味在赵阶口中扩散开来,他惬意地眯起眼睛,含糊道:“谢舅舅。”

容颍不为所动,只说了句,“用点心时不要说话。”

赵阶闻言立刻听话地闭了嘴,一双眼睛仍不时往太子身上瞄,身姿挺拔,有类青松秀竹,坦露在赵阶方向的手背底色洁白如瓷,骨节清晰分明,道道隆起的青筋覆在手背上,赵阶吃完了樱桃玉兔糕,又掰了小块栗子酥,放入口中,仍是盯着太子看。

即便未着朝服,只是常装而已,却没有一处不端然雅正,岳峙渊渟。

赵阶目光上移,落到太子殿下秋水一般安静疏淡的眼眸上,而后,恰与看过来的太子对视。

赵阶谨遵为臣之道,主动低下了头,开口道:“舅舅。”声音里却带着笑。

“何事?”

赵阶道:“纥霜来使到京时,仿佛正好能赶上狩苑围猎,殿下,他们会不会去?”

容颍一眼就看穿了赵阶的想法,却不顺着赵阶的话说,“那要看纥霜世子的安排。”

“那,”赵阶斟酌着言辞,“臣能不能,”越说声音越小,眼巴巴地看向容颍。

容颍不为所动,“不能。”

赵阶立时道:“臣还未说要做什么。”

容颍耐性地问;“卿要做什么?”

听太子的意思,仿佛是他无论要做什么都不行。

赵阶低声道:“臣还未见过狩苑围猎。”

容颍温声回答:“围猎不过是骑马射箭罢了,无甚意趣。”

那是因为你年年都去!赵阶忿忿。

不仅年年都去,容颍的身体状况与康健并不沾边,哪怕是登基之后,也只是在高台观礼而已。

狩猎场上不骑马射箭,当然无趣。

容颍忽略了赵阶渴求的目光,仍慢慢道:“况且,你腿上未痊愈,孤不放心你骑马。”

赵阶立刻道:“殿下,臣早就好了。”

容颍扬眉,“哦?”偏身正对赵阶,太子殿下语调悠悠,“卿欲如何证明?”

赵阶:“……太医可以证明,况且,距离围猎还有半个月,臣不过是旧伤,整日用药,到围猎时也会好全。”少年眉眼满是真挚,仿佛只要容颍表现出一丁点不信,他马上就能对天发誓。

太子轻笑,极是朗然动人,“卿先前不是告诉孤,卿伤处已然痊愈了吗?”

自从赵阶重活一次,愈发觉得太子不像上辈子那么通情达理了,哪怕是他的私事,太子都步步紧逼,张扬的眉眼都低垂下来,被雨打湿毛发的小狐狸似的失落可怜,招的人想去揉揉他发顶,看看那里会不会有一对耷拉下来的耳朵,“殿下,臣错了。”

太子看起来似有几分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卿,欲如何改之?”声音略低了些,却比先前柔和不少,很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赵阶一脸的驯顺可怜,“臣定每日都用药,谨遵大夫嘱托,若大夫要看伤,绝不推三阻四。”

太子点点头,眸中浮现出一抹笑意,“从何时开始?”

赵阶试探道:“明……”接触到太子看他的视线,非常识时务地改口,“今日,今日。”

太子终于满意,转头对贺叙道:“请周太医令立刻过来。”

贺叙领命而去。

“赵卿。”太子唤他。

赵阶应道:“殿下。”

太子看向他的目光是温和的,清润的,太子像是问一件自己并没有多关心,亦无足轻重的小事那样,“卿先前对治伤诸多抗拒,今日却为去围猎而心甘情愿地应下看太医,”容颍可见,赵阶漆黑的眼中满是自己的倒影,“围猎时,有卿非见不可的人吗?”

赵阶悚然一惊,神情却当真疑惑不解,“想见的人?”

太子说的轻而慢,“譬如说,静允?”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给旁人任何思考的时间,宛如引导,引导着对方只能顺着他的话将一切和盘托出,“你日日都可与静允相见,想来,没有那么急切。”

或许是方才赵阶靠近太子撒娇,两人的距离竟已拉得极近。

幽雅冰冷的梅香肆无忌惮地侵蚀着赵阶的嗅觉,后者下意识屏息,警钟大作,茫然地看向容颍,“臣并没有想见的人,臣刚回京不久,并无旧交故人,”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因为窒息,微微有点颤,倒像是乍然被上司问了个莫名问题而不解紧张似的,“臣不明所以,请殿下赐教。”

若此次纥霜来的使节真如赵阶所预料那样,他的确在撒谎。

少年身量矮于太子,若要平视,只能稍稍仰面。

这个姿态令赵阶看起来无辜极了,也无措极了,唇瓣微启,似乎想解释什么,又不知该同太子解释什么,只能徒劳地启唇,欲言又止。

从太子的角度看,赵阶面上所有皆一览无遗,他因紧张而不停颤抖的长睫,不知为何故而泛着水红的眼角,透过唇缝,隐隐可见一点舌尖。

容颍非常君子地,将视线停留在了赵阶的双眼上。

“孤以为卿会反驳孤说,即便日日得见静允,也想在狩苑中见,”太子的姿态比赵阶还要无可挑剔,“是孤想差了,卿不必多思多虑。”

倒像是,玩笑一般了。

梅香远离。

赵阶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似是放下心来,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腰背有多么的紧绷,“天天见到后来恐会腻的很,”话锋一转,将此言轻轻揭过了,“殿下,臣可去吗?”

“看卿素日表现。”太子道。

这话说了好似没说,赵阶小心伸出手,轻轻一勾太子垂下袖子,“殿下可否看在崔世子的份上,直接告诉臣,如何能讨得殿下欢心?”

太子淡色眼眸一瞥赵阶,“讨孤欢心?”话音似是带笑,却沉得令人心惊。

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而赖,寒意顺着脊背向上爬,赵阶忽地意识到,自己没有问出一个好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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