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繁体版
关灯
护眼
11. 第十一章
加入书架 返回目录 查看书架

话音未落,赵阶像是猛地意识到容颍想做什么一般,慌乱道:“臣蒙殿下恩幸已极,不敢再劳烦殿下。”

太子轻声唤他:“阿阶。”温和而清润。

却,不容置喙。

不容反抗。

赵阶愈发加深了太子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的这个想法,上辈子这个时候他与崔静允交情还不深,只见过容颍一次,于朝廷之事都了解不多,何况是与太子有关的宫闱秘闻。

少年人垂了头,遭长袖遮掩的手臂绷直,线条极鲜明流畅,然而下一秒,所有的僵硬都顷刻间烟消云散,少年郎面上虽有几分别扭,却并无羞赧——他原也不必害羞,太子与他同为男子,且或许是太子性情使然,或许是容颍过于尊崇的身份,赵阶从来视容颍只有身份,而很难觉得他像个真正的人。

谁会因在神像、在御座、在一个高高在上的意象前去衣而感到赧然?

在床边端端正正地跪坐了,背对太子,利落地拉下衣襟,乱云似的长发被赵阶随手撩到了身前,他俯首,恭敬道:“多谢殿下。”

少年郎这时候仍旧清瘦,但绝没有当日在承极殿时削刻,承极殿中的赵阶披着雪白鹤氅,支棱棱的骨头撑起原本合体的衣袍,他常佩玉,繁重珍贵的玉饰勾勒得腰身愈发纤细,体不胜衣般羸弱让这些华美的衣饰如同层层枷锁,将他禁锢在宫阙之中。

是一件精美的收藏、一样价值连城的战利品、一个未必心悦诚服的罪臣。

有几缕发丝停留在底色洁白的肌肤上,容颍伸出手,自然地为赵阶抚去了。

他手指微凉,人如玉,体温更像,触到温热的肌肤上让赵阶克制着打个寒颤的冲动。

他一声不吭,刻意地将呼吸都放轻了。

难以想象,停留在他脖颈上的手指居然来自容颍。

居然来自,这位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

伤处诚如容颍所想的那般狰狞,大片淤色覆盖在少年凸起的肩胛上,常年不见光的皮肤本就比别的地方细腻一些,受了伤,伤势更显可怖。

容颍微微皱了下眉。

赵阶能感受到太子殿下的目光,轻轻喘了口气,“殿下,会很疼吗?”

略有黏腻的乳白药膏淌入容颍掌心,太子道:“会疼。”

赵阶:“……”忍不住紧了紧袖口中的刀刃,若非容颍是太子,若非此时杀了容颍他恐怕也得跟着殉葬,赵阶真的按捺不住想把臂上小刀插进容颍喉咙里的冲动。

两掌微合,掌心的温度催化着膏体融化,太子有条不紊的陈述还在继续,“药中有红花、三七、桂枝等物,初涂抹上时,会有凉痛,”赵阶肩胛颤了下,太子垂眼,仍是慢慢道:“你伤得不轻,根本不需药起效,孤碰到你时,你就会感到疼,倘你撞伤骨头,恐怕孤只能命太医来给你正骨了。”

像是为了看清伤口似的,容颍凑近了些,衣料摩擦的声响赵阶听得一清二楚。

下一刻,太子的声音更近了,几乎与耳畔相贴,“咔。”沉沉耳语。

是骨头接上的声音。

赵阶被吓得精神一震,“多谢殿下告知。”几乎是从咬着牙说出的这句感谢,很难维持先前见到太子时的殷勤仰慕。

未知最令人恐惧,赵阶并不知道太子手中的药效果如何,更不知道太子要什么时候给上药,似是头顶悬了一把利刃,欲落不落。

容颍以三指蘸取药膏,贴上了赵阶微微发抖的皮肤。

冰凉的触感差点令赵阶嘶出声来,肩膀登时绷住了,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立刻传来,凉是凉的,却并不很疼,伤口的灼烧一般的疼反而因为这种凉而缓解好些,如同久旱逢甘霖。

赵阶闭了闭眼,难得觉得自己方才小题大做的反应有点丢人。

指下肌肉绷紧又放松,容颍将赵阶的反应尽收眼底,在他背后轻轻地笑了声。

或许是方才容颍将过程描绘得太过可怖,真上药时虽然疼,但没有那样疼,倒令赵阶生出了种庆幸。

梅花的香气与苦涩的药气混合着,赵阶方才因为痛呼微启唇,吸了几口进去,又涩又苦,隐隐含着点幽逸凉甜的滋味,呼入的药味太苦,令人忍不住生出若是梅香何妨再浓一些的想法。

一时房中寂静,唯听窗外雨声滴落。

“你先前同孤说,静允也曾催促你用药治伤,”太子道:“是什么伤?”

赵阶忍着脊背上的疼痛,吸了两口混杂梅香的冰凉药气,很想装听不见,奈何太子手上动作停住,就这么耐性地等起赵阶回答来,沉默片刻,赵阶不情不愿地哑声回答:“是腿伤。”

“还未好?”药膏被轻柔而均匀地涂在伤处,若非身后之人真是太子,赵阶很难相信,如容颍这样的人,居然还会为别人上药。

动作分外细致小心,分外,屈尊降贵。

赵阶立刻道:“早好了。”

沾染了赵阶的体温后,容颍的指尖不似方才那样凉,温热的指尖似是无意般地擦过脊骨,只要再往前一点,就能轻易扼住赵阶的喉咙,赵阶警惕防备一般,喉结滚动了下。

手指挪开,太子又取药。

赵阶能察觉到太子的不信任,他将早就说过无数遍的缘由又同太子讲了一回,“是在边关时想跑遭人打断了腿受的伤,”他语气不以为意,不像是在讲亲历的过往,而是在讲个无足轻重的故事,“殿下,数年过去,伤处早就长好了。”

赵阶说的不是假话,当年被军棍打断腿的伤的确早就好了,可另一道伤处才愈合不久,每到阴雨天,累年层层叠叠的旧伤就如同跗骨之疽一般,麻痒钝痛,令人坐立难安。

就譬如说现在。

细雨不知何时变作倾盆大雨,急促的雨声击打在窗棂上。

被药包裹的手指重新回到肌肤上,容颍神情专注认真,“即便是旧伤,也需看看大夫。”

赵阶低眉顺眼,生怕自己再拒绝,太子就要命他褪下寝衣亲自看看他膝上的伤处了,驯顺地回答:“是,臣知道了。”

“孤也会来。”

赵阶:“……臣知道了。”

若只因崔静允,容颍对他的关怀就太过了,赵阶不恭不敬地想,这时候哪怕容颍说崔静允其实是他亲弟弟,那……那也解释不清楚兄长为何对弟媳如此关心,却越描越黑了。

赵阶此刻身无长物,亦没有展现出任何过人之处,在京中世家子弟中,资质不过平平,唯一值得称道的竟只有一张脸罢了,偏偏对方是容颍,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的容色,在这位恬淡寡欲的太子眼中都不过如此。

不对,以赵阶对容颍的了解,容颍根本不会把人的样貌放在眼中。

到底为什么?

还未等赵阶思量出一个不那么稀奇古怪的原因,容颍的手已经离开了他的脊背,赵阶知是上完了药,两臂往上一扬,将滑下的寝衣拢上去,而后一板一眼地合住了领口,转过身,朝太子道:“谢殿下。”

容颍嗯了声,正要从袖中拿手帕,赵阶注意到容颍指上掌心内都蹭了些药,怕他弄脏衣袖,立时取了条奉上,“殿下。”

容颍接过,道:“多谢。”

赵阶忙答,“不敢。”

如水的绸缎精细地包裹着容颍骨节分明的手指,赵阶安静地看着,从圆润的甲缘看到青筋隆起的手背,肤色太苍白,就显得血管格外青,手指虽修长,但并不无力孱弱。

擦过之后,容颍将手帕拢入绣内,“脏了,孤改日赔你一条。”

赵阶笑,露出一对酒窝,“殿下,臣周身种种皆仰赖殿下恩赐,臣所有的便是殿下的,臣怎敢领受?”

所有皆是孤的?容颍眼中暗色一闪而逝,薄唇却略有些上扬,是个浅淡的微笑,“果真?”

赵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表忠的机会,答的毫不犹豫,笃定非常,“臣无一字虚言。”

淡色双眸静静看赵阶神情凛然得好像马上能为他赴死的脸,容颍点点头,“孤记住了,”太子起身,“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雨声急急。

赵阶作为臣子同太子客气了下,“此刻暴雨如注,殿下要不要在臣这委屈一夜?”

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