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算是间接证据吧,”夏真叹了口气说,“在孟亚杰被要债的混混殴打后的两天,我得知这件事,把他带回我家,我给他上药,给他做饭,留他一起吃饭,劝他彻底脱离那个家。当时他跟我说,他是打得过那些小混混的。我随口说,那你就应该奋力抵抗,就算把他们打伤了也是正当防卫。他好像是听过正当防卫这个词,但是毕竟没怎么上学,上学期间也无心学习,懂得不多,我就给他普法。后来,我去厨房收拾,让他随便用我的电脑上网打发时间。他不知道,其实我家是安装了监控摄像头的,因为那时我养的宠物狗年迈,快不行了,我上班时一有空就会通过监控随时看看它。”
“你录下来什么了?”邱允实追问。
“录下来孟亚杰在上网看网页。我也是怀疑他挑拨防卫后才想起去查那天的录像。”
“这么长时间的录像居然还没被覆盖?”邱允实又有疑问。
“我说过,监控是为了看我的宠物狗,它已经16岁了,宠物医生说它器官衰竭,撑不了多久,随时可能走。后来它真的死在我的怀里,既然它不在了,监控也没有必要存在。所以最后那一周的录像一直没有被覆盖。”说到宠物狗,夏真突然情绪又一次失控。
“宠物狗,有什么不对吗?”邱允实突然又冒出一个大胆猜测,但他希望自己这次猜错了。
“我也是后来看录像才知道的,”夏真捂住嘴,狠狠抽噎了一下,“我本来是因为怀疑孟亚杰挑拨防卫,由此想到了那次我跟他提到正当防卫的事儿,猜想他后来上网可能是在网上查更加详细的资料。我去看录像,是想要确认他当时看的是不是正当防卫的网页,可是我却看到了……”
眼看夏真说不下去,邱允实替她说:“他虐*待了你的宠物狗?”
夏真微微点头,“他上网的时候,球球,也就是我的宠物狗难得还有力气,主动凑过去,把下巴搭在他的脚背上。可他,他很嫌弃,一脚就把球球给踢飞了,球球撞到墙面,直接就晕了过去。后来我跟他一起吃饭,还以为球球又在睡觉,因为那阵子它睡的时间越来越长。现在想想,球球在那天之后的第二天就死了,一定是他那一脚加速了球球的死亡。明明在我面前,他还装出一副喜欢狗的样子,所以球球才会主动凑过去,可是我跟他只隔了一道厨房的门,他就……球球是代我承担了他的仇恨,他恨我!跟我表面上和气,接受我的邀请,全都是假象,是想要利用我当网红,实际上,他恨我,因为我,他才被遗弃。”
“人心险恶,人尚且看不透,又何况是狗?”任轩昂长长吐出一口气,默默感叹,怪不得夏真会轻易上当,邱允实的骗局会如此奏效,原来孟亚杰早有前科。
“当时,我以为他这样表里不一,冷血,是因为成长经历,而他有这样凄惨的童年,母亲跟我也难辞其咎,他毕竟是我哥哥,我又怎么能因为一条狗跟他反目?”
邱允实心想,是的,夏真不能因为一条狗跟亲哥哥反目,毕竟她跟母亲都有愧于哥哥,可是一旦哥哥危及到了她最爱的母亲,那么别说反目成仇,夏真可能连杀对方的心都有。他当初之所以要设置这么一个骗局,也是因为这样的缘由。其实邱允实和任轩昂都不喜欢这个骗局,但是想来想去,想要让夏真转变阵营,也只有如此。
“那,监控录到孟亚杰当时查看的网页内容了吗?”任轩昂又一次把话题拉回正轨。
“幸好我的监控距离电脑近,我截了图,简单经过处理便看清楚了,孟亚杰当时不但查了正当防卫和概念和诸多案例,还查了有关骗保的各种案例。他不单单是在我这看,还连接打印机,把资料都打印出来,塞进他随身的背包,带回去仔细研究了。”夏真双眸冰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这,算是证据吧?”
任轩昂点头。
夏真走后好久,任轩昂都没法从低气压中脱离,他满心哀伤,为夏真,更为夏真的母亲。
“你对夏真,没有愧疚吗?你欺骗了她,害她这么痛苦。”任轩昂侧目去看邱允实,之间邱允实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是在打游戏。
邱允实双手在鼠标和键盘上游移,双眼紧盯笔记本屏幕,抽空回答:“她痛苦的源泉在于孟亚杰好不好?我有什么好愧疚的。”
“但如果不是你的欺骗,她还会抱着亲哥哥总有一天会被自己感动,回心转意的希望,也许,她母亲也能等到那一天。”
“那我就更加不会愧疚啦,让她早一点认清孟亚杰的真面目,早一点认清现实,不要再抱虚无缥缈的奢望不是更好?其实不相认也有不相认的好处,至少夏真的母亲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个满心仇恨、居心叵测的凶手。”邱允实依旧头也不抬,说话的语气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任轩昂狠狠瞪了没心没肺的邱允实一眼,“也对,如果知道了,免不得更多自责,认为这样一个凶手的塑造,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说到夏真的母亲,咱们今晚下班后去看看吧,毕竟我上次去探望她是那么一个形象和动机,虽说她看不见,但也挺不敬的。”邱允实的语气软了一些。
“为什么?”任轩昂不解,“你良心发现了?”
“拜托!”邱允实终于抬头,“我有什么良心……”
“对,”任轩昂赶忙打断邱允实,“你有什么良心!”
下班后,二人来到1308门前,病房已经没有了昨晚的安宁,医护人员一股脑冲进去,把床边面如纸色的夏真挤到一边。
“妈妈,妈妈……”夏真痴痴傻傻地缩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医生护士注射急救,嘴里喃喃念着,然后用力捂住嘴巴,避免自己此时嚎啕,双眼泪如泉涌。
任轩昂和邱允实站在门口,也看着这一幕。任轩昂突然感觉肩膀一阵抖动,侧头一看,邱允实瞪大双眼望着病房,身体颤抖。
夏真突然想起什么,突然移开捂住嘴的手,对着母亲大声说:“妈,你挺住,哥哥马上就来,他说了,马上就来看你!你一定要挺住,等等他!”
这话像是打通了邱允实的任督二脉,他突然迈开步伐,快步走到病床边,脱口而出:“妈妈,我来了。”
一声呼唤,惊了夏真和门口的任轩昂。
医护人员还在投入地急救。
邱允实咬了咬嘴唇,泪水从脸颊上滑落,目光紧紧粘在那张陌生而苍老的脸上,一开口,声音嘶哑哽咽,“妈妈,对不起,我来迟了。我,我原谅你。”
任轩昂的鼻子一酸,以他对邱允实的了解,邱允实此时的表现不是演戏,不是胡闹,他恐怕是在借由这个机会弥补自己的遗憾,他,一直在思念他的妈妈!他一直想要再呼唤这个神圣的称谓,也许,就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无数个夜里,他一直在轻声呼唤。
“妈妈,我想你。你不要走,你睁开眼,看看我。”邱允实见缝插针,看到医护人员之间有个缝隙,赶忙钻进去,一把抓住病**女人的手。
一个是期待儿子的母亲,一个是思念母亲的儿子,他们素不相识,但此时此刻,他们是彼此的至亲。
医生看了看仪器指标,鼓励邱允实继续。
邱允实抓住女人的手更加用力,甚至把那只手覆在自己脸上,任凭泪水从那只陌生的、如枯槁一般的手上滑落。
几分钟后,尘埃落定,人力无法阻拦死亡,在生死命运的强大之下,我们都是蝼蚁。
邱允实望着仪器上毫无波澜的直线,深深闭上眼,几秒后再睁开眼,缓缓起身,面对任轩昂耸耸肩,挤出一丝意图玩世不恭实际上苦涩万分的别扭微笑,然后逃也似的再次轻车熟路地进了最近的洗手间。
医生宣告死亡时间,陆续撤离。
夏真缓缓走到母亲身边,弯腰凑到母亲的耳边,轻声细语:“妈,我曾经对你发誓,要弥补哥哥,代替你好好照顾他,向他赎罪。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任轩昂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洗手间门口,正好赶上邱允实出来。两人相视无语,一起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任轩昂心想,邱允实说过那么多谎,演过那么多戏,这次的肯定不是最高明,最让他默默拍案惊奇的,但肯定是最投入、最代入又最忘我、最暖、最高光时刻、最让他任轩昂铭记一生的一次。
“其实这样也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夏真来到二人面前,虽然满脸泪痕,却异常平静,“我妈妈一直在苦苦支撑,我能感受到她的痛苦。现在她解脱了,因为夙愿达成而放心离去,很好。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