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翔从俞坚手中死里逃生,他丝毫不敢大意,找个地方放弃小车,徒步跑到一条没人的小河边,喘口气休息一下,用冷水清醒一下头脑。
他揉着刚才与人搏斗时打得生痛的手掌,心里充满了疲惫,如今情形对他越来越不利,原以为皮小宇他们回来能带来点好消息,想不到还是被俞坚抢先了,这令他更加投鼠忌器,韩钢被抓,他们的计划也要变更,弄不好韩钢在严刑逼供下会把计划说出来,他叹了口气,苦心策划又要付之东流了。
“该怎么办呢?”他思索着,他感觉失了方向,他这才知道原来有个领导是多么好的一件事,那时,自己只要听从俞越海的指示,有个方向然后去努力就行了,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想,他深感自己智慧的不足,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他仿佛又看到俞越海的笑脸,他喃喃问道:“俞总,如果你还在,你会教我怎么做呢?”
但是没有回音,他渐渐看到,水里面不是俞越海,只有自己的影子,他长叹一声捧住了头,这时,一股轻风吹来,水波**漾,自己的影子在扭动着,风大一点,水波动得更厉害,影子在水中碎了。
“碎了……”他喃喃道,“我真的会被击败吗?”他心中绝望,这场战争中,他赔上了自己的朋友,恋人,还有父亲,自己名利全失,成了像老鼠一样四处躲藏的通缉犯,还能有比这更失败的吗?他越想越后悔,最后悔的就是不该把父亲卷进来,他为自己的计划几乎要赔上性命,可自己却一点作用没起。
“爸!对不起。”绝望在心头升起,他几乎要流泪了。从前生活的点点滴滴回忆在心头,他依稀记得与父亲最后一次长谈的场面,那时他在说,自己却没有用心听,但他还记得那个故事,那个挖矿的人的故事,特别是后面那段话。
“其实做事不光得靠意志,还得用点脑子,如果从前那个挖矿的人动点心思,再好好研究研究,转个方向,也许那巨大的财富就属于他了,我不知道你遇到什么困难,但是我得提醒你,有时遇到困难得动动脑子,你的韧劲我了解,你不会轻言放弃,但你毕竟年轻,你没有受过真正的,痛苦的挫折,所以,遇到问题也要想想是不是方向出了问题。”
殷翔回忆起这段话,忽然感觉到自己模糊地捕捉到点什么,他喃喃自语:“转个方向?转个方向?可方向在哪?我现在连意志都快崩溃了!”
忽然天空一阵轰鸣,殷翔抬头,看到天际有一架客运飞机飞过,是一架正飞往南昌机场的波音七八七,他苦笑:“韩铁,你没想到吧,那么辛苦让他们飞过大海,却还是落在俞坚的手中,你怎么就想不到……”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不!不对,韩铁不可能想不到,不管皮小宇他们多么顺利地回归,韩铁都不可能想不到最先得到他们的是俞坚,就算皮小宇他们大庭广众下大声嚷嚷俞坚要杀他们,或者直接报警,俞坚都会想办法让他们闭嘴,即使警方或其他人相信他们,真的随他们去找韩铁他们,得到消息的俞坚也会更快一步飞到目的地,杀人灭口,太极星的飞机可比那些人要快得多了,更何况调查取证都要时间,俞坚有许多方法来拖延。韩铁难道会想不到这样做其实才叫自寻死路吗?如果他想到了,为什么还让他们回来?难道是生存的压力让他脑子变笨了?心急了?不,不可能,他们能在荒岛生存那么久,还有能力造飞行器,说明岛上生存压力并不大,那是为什么呢?”
殷翔脑子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又或者他决定向俞坚投降?他知道俞坚现在就算找到他们也没必要杀他们了。还是他纯粹就是想碰碰运气?”
他猛然想起在风火轮时与叶蒂兰还有韩铁的一段对话:“如果遇到困难需要帮助,海燕就是暗号。”当时只是开玩笑,如今都快忘记了,现在回想起来,殷翔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他翻出怀中的报纸,上面有飞机的照片,上面飞行器的机翼上,模糊地可以看到“海燕号”三字,当时自己以为韩铁只是瞎取的,这就是玄机所在啊。
“海燕!海燕!”殷翔福至心灵,他突然理解了韩铁真正的意图,他跑出公路,拦了一辆计程车,戴上墨镜以防过省城边境时被认出是通缉犯,对司机道:“快,到明珠市。”
坐车从南昌到明珠,差不多要三小时,一路上,殷翔小心翼翼,终于他平安抵达了明珠市风火轮航空客运公司不远处的明珠机场。来到墙外,他看看四周没人,轻盈地跳上墙头,凭着自己对环境的熟悉,左一拐右一转,来到了机场的指挥塔下,此时与当年他同韩铁和叶蒂兰在这里聊天已大不一样,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轮班当值,客运繁忙,机场上随时灯火通明,不少飞机特别是空中的士身上,都印着太极星的标志,殷翔看到这一切,有点骄傲,毕竟是当年自己打下的江山啊。
来不及感慨,他飞身上楼,直奔指挥塔,一路上借着柱子躲过两个人,快到大门口远远看到里面有两个人在当值,其中一个道:“我出去抽根烟,你盯着。”另一人扬扬手:“去吧。”
殷翔心中默念一句:“对不起了。”等那人一出门,他重重一记砍掌,将他打晕,立马冲进屋里,但没想到那人的反应很快,一听到动静就转身,见到同事晕倒,手马上伸到警铃。殷翔心头一凉,他这一报警,自己可就真的跑不掉了。
但就在他按下去的一瞬间,那人忽然停了:“你不是殷翔吗?”
殷翔一时没认出来,再定睛一看:“是你?张绍云?你在当调度?”
“是我啊!”真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来收购风火轮时这里唯一的那个员工,就是当年劝他们离开的张绍云。
“我听说你杀了人被通缉了。”张绍云手还放在警铃上。
殷翔道:“小张,你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我现在在找证据还我清白,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我没办法,求你今天能放我一马吗?我来不是要搞破坏,只是要找点东西。”
张绍云犹豫着,殷翔上前一步:“我们在一起时间不短了,你觉得我会是杀人的人吗?你必须快作决定,不然我就跑不了了,请你相信我。”
张绍云咬了咬牙,手一缩:“好,就当是报答你当年救活了这家公司,我什么也没看见,但如果别人问起是谁打晕我的,我还是会供出来是你。”他眼神复杂,“殷翔,我只是凭感觉相信你,希望你真是清白的。”
殷翔问:“那我问你,这段时间韩铁有来过吗?”
“两个星期前是来过一次,还专程来这里看过我。”
“明白了,谢谢!”殷翔心中感动,他手一挥,再次把张绍云打倒在地。然后他开始在当年自己与韩铁和叶蒂兰喝酒的那张桌子上**。终于,他摸到台子下有块有胶布贴着的光盘,撕下来后,飞快向怀里一塞跑了出去。
待他跑没影了,张绍云摸着后颈站起来:“这家伙还真下得了狠手!”然后按下了警铃,当大批保安围过来时,殷翔已翻出了墙外,直奔旁边的风火轮公司,因为他还有那里办公室的钥匙,如今那办公室归付凯笛在用,现在是下班时间,估计应该没人,他要用里面的电脑来读盘。他不敢去网吧,公共场合都有可能被人认出他是通缉犯。
夜色的掩护下,他悄然上了楼,越过当年那爱下棋的看门老头,他已在晕乎乎地打瞌睡,这毕竟不是什么军事重地,用不着警卫森严。
然而,殷翔来到自己从前的办公室不远处,发现里面灯火通明,有几个人影在里面走来走去,随后有个人走过来拉上窗帘,在他拉上窗帘的一瞬间,他看到,那个竟是俞坚。
“他怎么在这?”殷翔好奇之下,像夜猫一样轻声上到楼梯口,为防人发现,他跳到顶上的横梁上,像个侠盗一样倒挂金钩,从窗缝向里看,从门口偷听里面的谈话。
里面是俞坚,付凯笛,还有一个外国人,那外国人有个硕大的鹰钩鼻子,最近在中国航空业有关的媒体上经常露面,殷翔知道,他就是威尔,三人正用英语交谈。这下他兴趣更大了,这三人在一起,肯定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威尔似乎很不高兴:“俞总,你上次给我的资料我已看过了,但一到核心部分就不完整了,这与我们当初的协议是相违背的。”
俞坚皮笑肉不笑:“如今事情成功已指日可待,那些资料将来都是您的口中之物,何必急于一时。”
威尔道:“我觉得你不信任我,你是担心我提前得到资料会反悔吗?”
俞坚摇手:“哪里,威尔先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可能出尔反尔呢,我只是觉得我现在还没把握掌控大局,我们中国有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说这句话时,他瞟了付凯笛一眼,付凯笛忙接口道:“威尔先生,请您理解,我们与您签订的协议是合法的,但是,我们在太极星的做法却是违法的,到时要有什么问题您可以置身事外,但我们却可能牢狱之灾,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
威尔道:“我在与我们同事的商议中,已经劝说他们在合作协议上一再地让步,如今,已到极限了,我所承诺的太极星部分飞机转包业务,也已经兑现,我不理解还有什么我还需要表明诚意的地方。”
“威尔先生,您也看到了,现在在国内我们是龙头,所有同行都盯着我们,我们真是步步如履薄冰啊,还有我们太极星的内部,大家都希望看到实质性的好处,而不是一些承诺。”
“但是你要求我们提供低息贷款,我们也都答应了,现在只是操作需要时间,这还不实质吗?”
俞坚嘿嘿一笑:“当然,但是恕我直言,这笔钱虽然到了太极星,不过国家和一些相关的地方企业,还是有监督权,我冒那么大风险向您提供了价值连城的资料,可我个人却……嘿嘿。”
威尔笑了:“原来如此,俞总尽管放心,我可以向公司申请五千万活动经费,从贷款中直接划拨到俞先生私人账目上。”
“多谢多谢。”俞坚这才笑逐颜开,上前握紧威尔的手,威尔问:“但我不明白,俞先生已接手了所有欧洲的转包业务,如果想要钱的话,随便伸伸手,这里面都有几十亿的利润空间,为什么现在急着要现金,而且这五千万相对您的股份来讲,实在只是小数目而已。”
“因为我现在急需一亿美金。”俞坚并不隐瞒,“因为出了点小麻烦,您也看到我刚刚上任,如果突然跑去这么大笔资金地套现,肯定惹来非议,所以,只好向您求助了。”
“中国人还真的很要面子。”威尔不屑地笑道,“那这么说,在合作协议的竞选方式上,你们也要做足表面功夫了?”
“这个我们也是没办法。您也知道,太极星现在虽然我是主管,但上上下下我父亲的余威犹存。我要是轻易否定了他的决议,我会很被动的,在目前势力稳固以前,我还做足工夫,等那些我父亲留下的老朽被慢慢移走后,我们就可以真正大展拳脚了。”
威尔笑意更浓,语带嘲讽:“传说中国人很讲义气,看来,只是传说而已。”
“没人愿意与钱作对不是吗?”俞坚不理他的嘲笑,“也有传说威尔先生立场坚定,如今不也和中国人合作了吗?”
威尔面色一变,俞坚连忙大笑:“我们都是生意人,不谈其他,所以,请您明白,这次F1赛事还是势在必行,不过请放心,我会设法让空客在比赛中获胜。”
“我知道你的手法。”威尔道,“但如果让人发现你作弊,就算是空客本公司的人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原谅你的。”
“所以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俞坚拍拍他的手臂,“你放一万个心,比赛中空客肯定要大获全胜,到时,您会得到资料还有未来的总裁宝座,我会得到钱和地位,空客会得到协议,太极星会得到更多的生意,皆大欢喜。”
威尔不置可否地道:“其实我有点良心不安,这样的结果,从前那些勤奋的中国人多年的心血就要付之东流,俞总,你真的不为这个决定后悔吗?这样的结果,就算太极星能成为中国的资本大鳄,但中国的航空事业可能又要降到落后西方二十年的境地。”
“这是我们的事,眼下我们各取所需。”俞坚仍是笑眯眯的,但一边的付凯笛却是低下了头。
“那我期待你的好消息。”威尔起身要告辞,他看看付凯笛,“俞总你总是能创造意外呢,难怪你今天约我在此见面,原来付凯笛先生也是你同一阵线的。”
“还好,他是一个很聪明的部下。”俞坚一语双关,带着嘲讽的眼光瞟下付凯笛,付凯笛脸上带着媚笑:“我送二位。”
“不必了,我们回太极星,付总,安心工作,等待收成,明白吗?”俞坚嘲讽的语气更浓了。
付凯笛头也更低:“是。”
俞坚和威尔走了,付凯笛站在门口,手按着门把手,拍打着自己的额头:“罪过!罪过!”就在他准备关门时,忽然,有人从天而降,一把按住他的嘴,把他拖到办公室,踢关了房门,怒道:“好你个付凯笛,枉我一直当你是个人物,你居然做了俞坚的走狗?”
“殷翔!”付凯笛大惊,他挣扎几下,但殷翔一用力就把他按在桌上,反扣着他的手:“当初让叶蒂兰抢你是我不对,可如果早知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应该叫她把你给阉了。”
付凯笛痛叫起来,他的手扭到极限了,他惨声道:“放手!放手!我手要断了!我是被逼的,我是被迫不得已的。你再扭我要叫了!”
“叫啊!我现在就杀了你!”殷翔把他甩到沙发上,一下扼住他的颈部:“你觉得你对得起俞总,你对得起那些飞宇员工,你对得起那些死在俞坚手上的无辜的人,你就叫吧。”
“我……”付凯笛挣扎几下,慢慢静止下来,他闭上眼,“殷翔,我真的是被逼的啊。”他的样子几乎要哭出来。
殷翔恻隐之心一动,慢慢松开了手,付凯笛不敢抬头看他,痛声道:“现在所有人都听他的,他有我在俞越海手中私收回扣的证据,有我和你私底下签的合作协议,我不想坐牢,我也对付不了他,我能怎么办?”
“那你起码可以不为虎作伥,起码可以置身事外啊!”殷翔怒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这样还不是为了你们?你还不知道吗?皮小宇还有很多人都在他手上,如果我不配合他,他真的会杀人的,这个家伙什么都干得出来,连亲生父母都可以杀,我哪有这个本事对付这样一个魔鬼啊?就在几小时前,如果不是我给他打电话,他已经杀了皮小宇他们了,如果不是我拖延时间,声称一切等比赛后再说,他们早就死了。”
殷翔颓然坐在沙发上,他无话可说,付凯笛的处境不同俞越海在那动乱年月中的处境一样吗?无力自保,只能凭些小聪明能救多少人救多少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殷翔沉默良久:“他真的把资料都卖给威尔了吗?”
“还没全部给,但迟早会给的,交易时间就在F1大赛上。”
“大赛还有多久?”
“一个星期。”付凯笛求助似的望着殷翔:“殷翔,你走吧,你斗不过他的,你就算找到证据又怎么样呢?如果不是能把他一次钉死的东西,他就会翻过身来,到时惨的还不是你?”
“我还真就找到了。”殷翔掏出光盘,放进付凯笛办公桌上的电脑,打开后,里面出现一个人,却是韩铁自拍的一段录像。他坐在椅子上,背后是白墙,像个自首的犯人在说话。
“殷翔,我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们当初那个守望相助的暗号,是的,我在向你求助,求你帮我,帮我重新做人。那一晚同你分手后,我想了很多,我不是想跟你说,我觉得我当初追求名利是错的,现在我依然认为我当初跟随俞坚理念的选择没有错,当然,只是理念,我没想到他居然坏到这个程度,我目睹了他做的一件坏事,我怕了,我怂了,我觉得我永远不可能像他那样,这也许并不是我良心发现,而是我发现,他每做一件坏事,就要做十件坏事来掩盖,我很怕,怕我会像他一样,为了隐藏自己,每天疲于奔命,每天提心吊胆。我承认我不如他,你也不如他,没有那么狠,那么绝,想得那么多。我更害怕的是有一天我终于被他抛弃,所以我录下这段录像,当你看到时,证明我已经被他抛弃了,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办法能斗得过他,我现在只希望你能看在那一晚我救了你一次的分上,照顾好我的弟弟和父亲,告诉他们,我对我所做的一切很后悔,请他们忘了我。接下来我所说的,可以作为法庭上的证词,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然后,韩铁把自己同俞坚认识的经过,包括同他做过的事,从最初如何排挤殷翔,到刺杀阿拉曼时作的伪证,还有他们的一些计划,包括他如何在太极星内部发展势力……都事无巨细地详细说明,虽然大多殷翔和付凯笛都听过,但还是心中直发冷,这个俞坚,不知该说他是个天才,还是个恶魔。但是他的证词少了最关键的东西,就是关于与威尔的交易和谋杀过程,这证词录得比较早,那时这些事还没发生。
听到最后,韩铁道:“殷翔,我已经无能为力,能做到我已经尽力了,只能靠你了,我知道我不值得你原谅,如果有来生,我希望同你做真正的朋友。”
录像到此结束了,殷翔和付凯笛不胜欷歔,殷翔取出光盘,长叹一声:“可惜,单凭这些还是不够啊。”
付凯笛沉默不语,殷翔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付凯笛绝望地闭上眼。
殷翔没再说话,他收起光盘向外走去,付凯笛叫住他:“殷翔!”然后在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一沓钱来:“给!”
殷翔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钱,你需要钱,不管你要做什么。”付凯笛说了一句和韩铁相同的话,“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殷翔想了想,接了过来,他的确没钱了,这段时间在外逃亡已花光了所有积蓄,他本来就身无分文,不少钱还是当初叶蒂兰留给他的,现在他的确需要钱。
“付凯笛,不管你有多么害怕,但你别忘了,在每个故事中,反派都不会有好下场,相信这个也不例外。”殷翔离去了,付凯笛呆呆坐在椅子上,长叹一声,疲惫地伏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