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5日，清晨。

年近四十的张明宇，连续开了一夜的车，从燕京回到了江州老家的祖坟处。

提着元宝蜡烛，纸钱寒食，还没走到父亲的坟墓，就已经见到那里影影绰绰有两个人，正在扫墓上香。

张明宇仔细一看，认出那两人正是自己的血脉至亲，登时加快脚步。

“妈！小娇！”

走到近前，张明宇叫出声来。

王凤兰和张明娇闻声，全都惊讶地转头望来。

“哎，小宇，你回来了！”

刚刚六十出头的王凤兰，满头白发，看起来和七十岁的老太太差不多，见到张明宇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哥！”

已经三十多岁的张明娇，也是一脸惊喜，快步跑到了张明宇面前。

盯着她右手臂处空****的衣袖，张明宇觉得眼睛有些刺痛，挤出一丝笑容，“我这两天正好没什么事，昨晚就连夜开车回来了，正好先路过坟地，我就想先给爸上坟，再回去看你们。”

“有我和小娇在，逢年过节都会来给你爸上坟，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大老远赶回来，又费钱又费人，多辛苦的！”

王凤兰走了过来，嘴上埋怨了一句，心底里却是因为见到了儿子而感到开心。

他们母子三人一起给在地下躺了十几年的老张清扫坟墓周围的杂草，然后烧纸祭拜。

芙蓉王、老白汾，当年老张在世时，最喜欢的烟和酒，也都一应俱全。

“老东西，看看你儿子回来了，还惦记着给你抽烟喝酒呢，搁我才不给你买。”

王凤兰对着张锡峰的墓碑笑骂了一句，有些浑浊的眼中却是不知不觉地氤氲。

一旁的张明娇，也是渐渐流出泪来，伤感地道：“哥，怎么感觉长大以后，时间过得好快啊，我总觉得这几年一晃就过去了，都没记住做了些什么，反倒总是会想起咱们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爸爸还没病，你也还没去外地读书工作……”

张明宇嘴角也泛着一丝苦涩，揉了揉张明娇的脑袋。

虽然妹妹已经三十四岁了，但在他眼里，始终就是那个小他五岁，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姑娘。

三人在坟地旁待了许久，这才收拾回家。

王凤兰不会开车，张明娇因为独臂残疾，也没法考驾照，她们两人是乘坐城乡公交过来的。

张明宇开着他那辆老款速腾，载着母亲和妹妹，一路回到了江州的老家。

刚一进门，王凤兰就提着菜篮子出去买菜，打算中午给张明宇做顿好饭菜。

因为残疾的关系，一直没有结婚出嫁的张明娇，则是用仅有的一只左手，麻利地给张明宇把他的卧室打扫了一遍。

张明宇就拿着剪刀来到狭小的阳台处，把家中盆栽的一些枯叶都给剪掉，浇水、擦地，力所能及的做一些家务。

张明娇将张明宇的卧室打扫出来，“哥，你开了一夜车，一定累坏了，你没事休息休息，睡一觉，等中午饭做好了我们叫你起来吃饭。”

“没事儿，我不累。”

张明宇笑着摇了摇头。

张明娇见劝不动他，就和他聊了起来：“哥，你最近给我找到嫂子没？”

张明宇无语：“我都奔四十的人了，还找啥，再说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挺好的，倒是你，抓紧找一个。”

“我一个残疾，跟别人结婚，不是诚心拖累别人吗？”

张明娇有些自嘲，“再说了，妈年纪也大了，最近已经开始犯糊涂了，上次锅里还炖着汤呢，出去买菜的功夫，就跟邻家老太太闲聊起来，把炖汤的事儿给忘了。”

张明宇有些吃惊，“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没事吧？”

“没事儿，那天幸好我回来的及时，就是把锅烧干了。”

“哦。”

张明宇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有些不是滋味。

当他们还小的时候，父母全都健在，一家人健健康康，蒸蒸日上，看到的都是希望。

但当他刚大学毕业，父亲检查出胃癌晚期，没过多久便痛苦离世的那段时间开始，一家人就开始走起了下坡路。

自己在燕京辛苦打拼，本来赚到了点钱，眼看就能过上好日子，却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好兄弟背刺，坑得一无所有，欠下七位数的外债，直到最近两年，才把外债还清，缓过来一口气。

而妹妹也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和同学去游乐场玩，意外地遇到设备故障，右胳膊被当场割断。

游乐场老板有钱有势，疏通关系把事情压了下去，象征性得给妹妹赔了部分医药费，然后就没了下文，哪怕张明宇请了律师起诉到法院，都没有任何结果。

自那以后，妹妹就郁郁寡欢，直接辍了学，也是最近几年，才渐渐振作起来，重新融入社会，找了一份薪水低廉的工作，也算是可以养活自己，还能反过来照顾母亲。

母亲王凤兰虽然没有大病大灾，但因为一双儿女过得不如意，眼瞅着一个奔四十，一个三十四了，都还没结婚，也是日日犯愁，不过六十，却比七十岁的老太太看起来还要苍老。

如今，更是已经出现了痴呆，健忘的现象。

其实何止是王凤兰，张明宇自己都感觉自从三十岁以后，身体每况愈下，状态一天不如一天。

发际线越来越高，年轻时理发每次还都要让托尼老师帮他打薄一些，现在却是恨不得把那些脱落的头发旱在头皮上。

肠胃也慢慢不行了，晚上一吃点东西就撑得慌，搞不好睡到半夜还胃酸反流到食管，每天明明没吃多少东西，却要上好几次厕所。

肝脏也不行了，从之前半斤刚好，一斤不倒，变成现在根本就不敢碰酒。

代谢不出去，解毒功能也不行，尽管每天早晚刷牙，没事还漱口，但嘴巴里始终臭烘烘的。

这人啊，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可当年纪渐渐变大，雄心壮志和强健体魄，终究会在社会的毒打和时间的流逝中，变得无影无踪。

直到某一天，悲哀的发现，自己并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一块慢慢苍老，慢慢腐坏的肉。

王凤兰很快就回来了，她买了许多食材，有现杀的鲤鱼，有白乎乎的猪蹄子，还有好几种新鲜的时蔬。

全都是张明宇爱吃的东西。

她年纪大了，干活没有年轻时候那么麻利了。

而张明宇和张明娇也不再是曾经只会捂着肚子喊饿的小孩子了。

三个人围坐在厨房门里和门外，一边开开心心的聊天，一边互相帮衬着收拾食材。

等到中午时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摆上了桌。

红烧鲤鱼、酱猪蹄、清炒茼蒿……

张明宇和母亲妹妹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了午饭，就在她们两人的催促下，回到房间补觉。

卧室是张明宇从小住到大的房子，墙上贴着灌篮高手的海报，书桌上还有一个断了尾巴的皮卡丘手办。

说是手办，其实就是当年2元店里买的小玩意，和现在动辄几千上万的手办完全是两码事。

虽然张明宇在燕京生活多年，但这间屋子，一直都被母亲和妹妹保留着原样。

这里，始终都是他的家。

睡在初中时期，爸爸给自己买的**，张明宇感觉到非常舒服，比在自己燕京租住的家里还要踏实。

“你问你哥那事了没有？”

“问啦，我哥说他现在都这个年纪了，还找啥呀。”

“这孩子，唉，我现在别的都不想，就想他能找个老婆，成个家。

你说我当初为啥要拦着不让他在学校谈个对象呢，你哥的那个高中同学马明明，高中谈了个女同学，大学刚一毕业就结婚了，前几天我碰见，人家现在孩子都初中毕业了……”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母亲和妹妹的谈话声。

张明宇面露苦笑，习惯性的拿出手机，将一个修仙类的小游戏打开挂机升级，随后便闭上眼睛，渐渐睡了过去。

……

“哥，哥，快点起床啦！”

妹妹的叫声将张明宇从睡梦中给叫醒。

张明宇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正要说话，却是突然瞪大眼睛，猛地坐了起来！

他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妹妹，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向妹妹，他满脸惊愕，颤抖着道：“你，小娇？这……”

“哥，你咋了？你没事吧？”

梳着一头马尾辫，穿着初中校服，看起来就是十三四岁的张明娇，眨巴着眼睛，伸出完好的右手，在张明宇面前晃了晃。

墙上的灌篮高手海报还没褪色，是崭新的。

书桌上的皮卡丘手办也还没断尾巴，并且还多出了好些个小玩意以及书本……

“小宇，快起床，待会儿就要出门了。”

这时，又一个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声音，从卧室门口传来。

张明宇猛地一怔，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去。

就见他的父亲张锡峰，穿着一条西裤和短袖衬衫，直挺挺的站在门口。

此时的父亲，看起来也就四十岁上下，身材高挺，微微发福，正是张明宇记忆中最深刻的高大模样！

“爸！”

直勾勾地又盯着张锡峰看了许久，张明宇泪流满面，大声呼唤的同时，人已经飞奔下床，几步来到卧室门口，一把抱住了张锡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