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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与花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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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好多萤火虫啊,在夜空中星星点点的,还有翅膀会闪光的蝴蝶,对了对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小蛇也好可爱,一游过去,母妃种了一夏的月季就全变成深紫色……哥哥真是太厉害了。

“小郡主,到你了。 ”

先生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让我猛地回过神来,赶紧吸了吸鼻子,抬眼望了望席首的父王。

见鬼,好好的中秋节,是谁发明了要在家宴上表演功课的。

“容儿年纪还小,又是女孩子,操控能力差一些,不如还是念两句诗来听好了。 ”

我眼睛亮了亮,瞟了一眼一旁淡定的哥哥,赶紧对着父王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父王看看我,宠溺地一笑,点头应允了。

于是我站起来,拖着长长的金色裙裾,福身一拜,朗朗开口。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lou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念完之后,我得意地一仰头,却发现父王的神思似是十分恍惚,双目无神,呆呆地坐着,也不准我入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坐在他旁边的母妃则脸白如纸。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一时站在堂中有些无措了。

比起念书,我显然是更喜欢摆弄那些毒虫小兽的,只是学艺不精。 今日这种场合,与其拿出来丢人,我倒更情愿让父王考我诗词。 毕竟我还有这么一首是背得极熟极熟地。

只是……

我小心翼翼地又抬眼看了看父王,他似是有些回神,抬了抬手示意我坐回去,我便连忙提着裙子退回我的案子后面,刚坐定。 便感到一束温和的目光。

是哥哥。

方才的那首诗便是哥哥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给我的。 从我懂事起,哥哥就是“厉害”的同义词。 他懂好多好多我不懂的东西,会好多好多我不会地本领,骑马射箭,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我却总是半吊子。 不过这一点不影响我向榜样看齐,于是。 我从小就是哥哥的跟屁虫,哥哥似乎也不是特别烦我,偶尔心情好了还会教我一些自创地驱虫术,比先生教得还管用。 有时候他还会给我讲故事教我念诗词,从远古的神兽,到闺中的美人,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神情专注,声音稚嫩而清脆。 虽然脸比起父王要小得多。 却偏总是lou出一副像父王一样不容忽视的威严神情。 于是在他教我念这句诗的时候,我尽管不情愿得要死,但却一点都不敢忤逆,只乖巧地随他念了,念完后,抬眼便看到他墨一般漆黑的瞳仁里填满笑意。 里面映着我。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空气里开满了山茶花一样,原来诗词这东西也不尽是枯燥无味地。

对了,我是华南王朝云南王的小女儿,封号玉妍郡主。

我叫花容。

今年十岁。

我的哥哥是云南王世子,他叫花凌月。

他十五岁。

据府里服侍的嬷嬷们说,哥哥起先并不住在府里,直到我三岁那年他才搬回来的,不过这都不重要。 反正自打我有记忆起。 他就一直都在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从小没有养在身边的缘故,母妃好像并不怎么亲他。 既不准他跟我们一起吃饭,也不准他跟我们一起住在王府的后院,对他的各种用度也都十分苛待,甚至都不怎么为他裁衣。 偏偏哥哥一袭素白长衫,整日里都是一尘不染,颇有那个什么什么仙人气度,惹得府里许多小丫头都争着为他奉茶研墨,贴身伺候。

忘记说了,尽管才十五岁,但哥哥他啊,长得还真是好看。

这事给母妃知道了之后,很是发过几次脾气,有好几次我经过母妃房门口,都听到她摔茶扔盏地骂哥哥作妖孽,我听了以后真地很不高兴,只是母妃的样子太吓人了,我也不敢惹她。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会默默地想这件事,我不明白了,哥哥不是我的亲哥哥么,也就是她的儿子啊,母妃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容儿这首诗倒是念得极好,只是女孩子家家的,念这个多少显得有些轻浮,这总不是先生课上教给你地吧?”母妃的声音约略有些发紧,似是在强忍着什么,面上倒仍是一番无可挑剔的笑意。

轻浮?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虽然不大明白,但也隐隐感觉的出不是什么好词,当下只觉得有些委屈,却也不知该怎的作答,只一径低了头,泪珠子迅速地就漫了上来。

“是我教她的。 ”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对上坐在对面的哥哥,他轻皱了皱眉,转而又对我笑笑,做了个擦眼睛的小动作,起身出席,朝上一揖,不紧不慢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母亲为容儿取名的时候,这本便是出处,我并不觉得让她念念这样的句子有何不妥。 ”

“你!”母妃地声音颤抖,一双手紧紧收拢,镶着金边地漂亮护甲几乎要将大红色的锦衣掐出个洞来,大半晌才仿佛从喉咙深处滚出一句:“放肆!”

“母妃,哥哥他……”我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王妃殿下。 ”一个声音同时响起,将我地生生给盖了住。 “儿臣身为兄长,教导幼妹识文断字,本是责任,何来放肆一说?”哥哥微微地低头,声音清越,反倒有几分倨傲之气,我暗暗心急,生怕他把母妃给惹恼了。

“啪!”金属的护甲与椅背相撞,发出尖锐地响声。 “放肆!”

我被吓了一跳,偷眼看看哥哥,只看他将宽大的衣袖轻掩口鼻,微微地打了个呵欠,不禁笑出来。

“放……”母妃显然也看到了,张口刚要说出第三个放肆,却又急急刹住了。 一张脸青了又白,端的丰富。

“好了。 ”父王将微眯的眼睛张开。 淡淡地将众人扫了一遍,道,“青昙,也确是你小题大作了些,孩子们能在一起学习,本是好事。 而且……”

父王将眼神停在我身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道:“容儿那首诗,我很喜欢,再念一遍给父王听,可好?”

(二)

那个我必须称他作父亲的人,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难得的低眉顺眼。

他很小心地——对,小心,恐怕只有我才看得出——对着容儿说:“容儿那首诗。 我很喜欢,再念一遍给父王听,可好?”

那丫头刚才还皱成一团的脸立刻舒展开来,抿嘴笑了笑,脆声答道:“好!”

说来也是有趣,从小她就贪玩。 不爱读书,我教她地许多诗词,背起来,不是丢了头,就是落了尾,更有甚者,直接将两首诗的句子调换,什么两岸猿声啼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着实是让人哭笑不得,唯有这一首例外。

莫非是娘亲地在天有灵。

想到这里。 我抬头看了一眼坐在父亲旁边的那个女人。

惹云珠。

她刚刚好也将目光扫过来。 目光交汇之前,我赶紧低头抿了一口杯中早就凉了的茶。 尽管这些年来。 我已经学会了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但这一刻,我还是怕眼神会出卖了我。

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在容儿的名字上挑错。

她明知道,那是娘亲为容儿起的名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lou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

容儿并没穿着苗疆里传统正式场合里要穿的华服,而是一袭浅紫色地纱裙,层层叠叠,立在堂中念诗的时候,裙摆被轻轻地吹起来,这小丫头整日里总是叫嚷着说我有什么仙人气度,要跟我学,今日这番打扮想也是下了功夫的。 思及此,我几乎要笑出声来,照旧看向她时,但见细瓷般的颈子上挂了珊瑚色的珠串,衬得两腮粉红娇艳。 一双眼睛,黑亮有如上好的黑玛瑙,晶晶地闪着光亮,能照出人影儿来。 她长得——真是越发地像娘亲了。 这时,父王对她伸出手来,她便蹦蹦跳跳地走上台阶,头上的银冠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甚是悦耳。 父王就势将她抱上膝头,她就得寸进尺地蹭上去拔父王地头发。

这整个云南,怕也只有她花容有这个胆子了,呵呵。

容儿甜脆的童声与父王呵呵的笑声,响在耳边,我却觉得意识渐渐模糊起来,恍然,那声音便变成了娘亲的声音。

那一年的紫云轩,茶花开得正好。

我们坐在茶树下,碗口大的茶花朵朵悬于枝头,在傍晚时分,被夕阳剪出美好地剪影,犹可见艳丽缤纷。 娘亲轻轻拍着手中的襁褓,身子有韵律地一晃一晃,她淡紫色的纱裙在晚风里轻轻扬起裙摆,我依着她,听她口中喃喃自语。

“云想衣裳花想容……云想衣裳花想容……”娘亲将手中的小毯子仔细掖了掖,毯子里包裹的娃娃已经睡着了,粉嫩的小拳头放在腮边,娘亲用手指戳了戳她圆滚滚的脸蛋,一戳一个坑,她好像感觉到了,小嘴咂巴咂巴,不知道在嘟哝什么,我看着有趣,便也有样学样。 哪知,一试便舍不得丢开手,她的皮肤太滑了,嫩嫩地跟块水豆腐似的。 抬头看向娘亲的时候,她对我笑笑,问:“月,***漂亮吗?”

“嗯!”我重重点了点头

“那……我们叫她容儿好不好?”

“为什么呢?”我有些不满意,在我那时幼小地心灵里,“容”实在是一个太过普通地字眼。

娘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站起身来拈下一朵茶花:“你说。 咱们这树茶花开得可算美丽至极?”

那朵花像是开在娘亲的手指上,碗口大小,水红色地花瓣层叠相错,金黄色的花蕊在其中半遮半掩,我仰起头来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承认了,确是美的。 美丽至极。

“你想呐,连这么美的茶花都要惦记着咱家的容儿呢。 ”

娘亲这句话的尾音消弭于容儿突然响亮的一声啼哭。

“哇!”

小小地脸上。 五官皱成一团,长长的睫毛紧紧合在一起,拼命张大地小嘴里,lou出可爱的嫩嫩的粉红色牙床。 娘亲连忙拍哄,口中一边还一迭声地念叨着:“容儿乖,娘不好,娘错了。 一站起来把容儿吵醒了,乖,不哭……”

娘亲的侧脸在暗金色的光中明暗不定,神情恍惚而美丽,那时,我看不懂,只是觉得这画面美好得让我不敢呼吸。 时至今日,我才晓得。 那是娘亲最后的回光返照。

第二日,我花了一早上的时间糊了彩色地风车,想要拿给容儿玩,却发现整个紫云轩里都找不到她了。

就在我急急跑去问娘亲的时候,娘亲却病倒了。

昨日里还美丽得堪比茶花,一夜之间便失了颜色。 我只记得她蜡黄的脸,和无休止的咳嗽。

娘亲这一病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娘亲病逝,我则被接进了云南王府。 那天,我还穿着孝服,背上是简单的行囊,踏进朱红色的大门,家丁丫鬟们分立两旁,口中高喊:“恭迎世子回府。 ”脸上却淡漠得很,分毫没有“恭”的意思。

我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 一抬头。 便看见那个女人。

比起娘亲,她并不算年轻。 只是穿着却要艳丽得多。 大红色绞了金银丝的短襟小袄,小领盘口,衣襟绣着百鸟图案,袖口宽大,lou出里面象牙白色地紧袖小衫,绣花束腰,八宝绣鞋。 银质的头冠,上面雕着纷繁的花卉与鸟兽,头上一颗孔雀衔珠,随其动作微微的颤动着。

我好不容易从这一身晃眼的装扮中张开眼睛,对上的却是一双无比阴鹜地眸子。

“这就是月儿了吧,好孩子,这些年,你在外面受苦了。 ”女人变脸端的快极,眨眼就换了副神情,热情迎了上来,行走之间周身一阵叮当作响。 在她kao近我的那一刻,我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不自觉便避开了她要碰到我的手。

气氛有一瞬间的冻结。

她恨我。

从第一眼我们的对视中,我就觉得出,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要将我置于死地的强烈气息。

“母妃。 ”一个稚嫩的声音划破了尴尬的空气,只见一团紫色小旋风一样地闪过来,于是,女人被我避开僵在半空中的手很自然地朝下一捞,抱起了那个穿着紫色衣服地小女娃。

“母妃。 ”女娃又叫了一声,声音甜得发腻,我地心颤了颤,抬眼看过去,一双黑得发亮的大眼睛,仿佛含了一汪泉水,正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是谁?”

“我叫花凌月。 ”对,从今日起,我就姓花了,这是娘亲临终前唯一交待我地一件事。

“哇,你也姓花,那……你就是我的哥哥啦。 ”女娃眼睛一下就笑得弯弯的,“我叫花容。 ”

时间仿佛在那一霎凝固了。

“哥哥,你怎么了?”

我感到有冰凉的**从眼角滑落,然后,然后,幼滑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胡乱地擦着,那触感,一如小的时候,我趁她睡着的时候偷偷掐她的脸。

呵,我的容儿。

(三)

自打中秋那桩事之后,母妃对哥哥越发地冷淡了,连带着也不准我再跟他一起上课。 我倒乐得自在,除了例行的早晚请安,便每天窝在我粉红色的闺房里调教小青。

小青是一条手腕粗的青蛇,嗯,注明一下,是我的手腕那么粗,基本上还是条秀气的小蛇——碧绿如玉,全身布满了浅浅的棕色花纹,漂亮得不得了。 我跟它一起平躺在地板上的时候,它比我地身子还要长出许多。 只是它很懒,鲜少可以看到它伸展的样子,一般都是盘成一坨,眯着眼睛在窗格子前我给它准备的上好花岗岩上晒太阳。

哥哥说我这样是不对的,首先,对于一条灵蛇,实在不该用一坨这样既没有美感又没有气质的词来形容。 其次,蛇天性喜欢阴暗潮湿之所。 我为它准备花岗岩已经是错,把花岗岩放在窗子边上就是错上加错。

“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它到现在还没被你养死,或者变成痴呆,简直是……”哥哥声厉色茬地说这些话的时候,小青懒洋洋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淡定。

不得了。 不得了,这蛇怕是要成精了。

自打我不再去学堂,哥哥有时下学了便会偷偷来看我,当然,所谓这个“偷偷”只是我一个人以为地,他每次都大模大样的很,那叫从容,反倒是我。 只要一听见走廊里不紧不慢地脚步声,便紧张得要死,老早就守在门边上,只等他一kao近,就一把拖进来。

哥哥过来的原因多数时候是为了小青。

说起来,这条小蛇还是我们前年一起在后山抓的。 当时它受了伤,被挂在一处枯枝上,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颜色,偏一双澄澈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我们。 没有乞求,没有绝望,没有任何东西,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一般,只是望着我们,漠然至极。 这眼神想必是有些激怒了生来傲气的哥哥。 他当下便走过去托起蛇身大概看了看。 什么也没说,将它收进了竹篓。

“哥。 除了生活习性怪异些之外,它实在是一条懒得不能再懒的蛇,对指令反应很迟钝,似乎还比不上大黄,翠儿它们,你确定它真地是难得一见的万蛇之王么?”我走到窗边将小青拎起来,它就势缠上我的胳膊,一路缓缓游上脖颈,绕了个圈,吐出鲜红的信子,飞快地在我脸上tian了一下。 我拍了拍它扁平的蛇头,嘀咕一声:“又偷偷亲我,讨厌。 ”

“嘶嘶。 ”小青将头偏了偏,吐着信子,修长的身子微微地扭动,似是对我的责骂有些不好意思。 我扁了扁嘴,正要把它拽下来,扔回花岗岩上,哥哥突然大叫:“别动。 ”

我吓了一跳,愣是半晌没敢出声,过了好大一会,才呆呆问:“怎么了?”

哥哥将食指比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小青拖在我小臂处地蛇尾,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呆住了。 那哪里还是那如竹林一样的翠绿颜色,而是在绿色的表皮之下,透出炭火般的红色来,隐隐地跳动着,好像燃烧着一小团火,那红绿交叠着,又仿佛两枚空心的透明管子套在了一起,一层碧绿,一层火红。

“这……”这下我是真不敢乱动了,耳边小青嘶嘶地声音第一次让我有些头皮发麻,腿也软得不像话,我刚才还说它坏话,说它不如大黄,不如翠儿,这下可好,人家蛇王本色lou出来了,人家要变身了……脑子里一团糨糊,胡乱地想这这些,我只觉得我就要哭出来了。

“容儿乖,别怕,小青不会伤害你的,你试着对它下下指令看。 ”

“嗯。 ”听哥哥的应该没错,我含着泪点了点头,将右手捏成个圈儿,放到嘴边,随便吹了一道指令。 然后……我明显地感觉到小青的身子绷了起来,红光愈盛,我也不敢看它,又过了一会,只觉身上一轻,它不知什么时候已游了下去。 登时大松了口气,一下歪倒在软榻上。

“通!”还来不及反应,哥哥竟迅速地倒了下来,还好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头,哥哥英俊的面容上眉紧如锁,睫毛颤抖了好久,才微微张开条细缝,艰难吐出一句。

“死丫头你怎么下攻击的指令……”

说罢就彻底完全地昏了过去,我一低头,发现小青正盘在我脚边,皮肤已经回复了绿色,三角形扁平的蛇头在我的小腿上蹭来蹭去,似是邀功一般。 我搂着没了知觉的哥哥,只觉烦躁得紧,便狠狠踹了它一脚。 直踹得它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重新盘稳身子,也不敢kao近,只可怜巴巴地远远望着我。

“哥……”我不理它,回过头使劲晃了晃哥哥,平日里在我眼中高大伟岸无所不能地哥哥,此刻就如同个柔软地布娃娃般。 头发凌乱地散在脸上,双眸紧闭。 我稍一动,他的头便跟着我晃动起来。 无论我怎么使劲地捏、揉、掐,他地脸色却越来越煞白,嘴唇上也现出越来越深的青紫色,我终于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

“嘶嘶。 ”

对了,还有小青。 我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苗疆有秘术云,遇上凶险的蛇毒,若无药可解,只要宰杀施毒之蛇,取其蛇胆,加以草药煎治,便可驱毒。 想到这里,我咬了咬唇。 向小青走去……

(四)

第一眼。

第一眼。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相信的,也只有我的第一眼直觉了。 比如第一眼便察觉出了云南王妃惹云珠对我地敌意,比如第一眼便认出了这世上最后至亲的容儿,比如……第一眼与它对视地时候,便知道,它不是一条普通的蛇。

它是青涧。

只出现在传说中的万蛇之王。 据说是水漫金山的白娘子的结拜义妹小青的原身。 只是,传说中,青涧都是至少碗口粗的巨蟒,这一条倒委实是长得秀气了许多。

我将它带了回去,只是惹云珠那女人处处限制我,取药煎药都不甚方便,所以我与容儿商量了一番,便将这条小蛇寄养在了她那儿。 小丫头对这蛇似是十分喜爱,当下便起了名字叫“小青”,堪堪暗合了传说。 也算是几分缘分了。

千年之前。 白素贞初识小青,恩情也好。 仰慕也罢,小青到底是化形为人,甘愿服侍左右。

今日,我救此青蛇,只望它也能念我一份恩情,助我完成心愿。

只是……

我看了一眼盘错在窗户边上懒洋洋地闭起眼睛晒太阳地小青,第一次怀疑,我的直觉是不是有误。

当然,这个怀疑是很短暂的,一刻钟不到,它周身通红地对着我吐了一口烟,那一瞬,我觉得周身的血管都僵硬成了石头,我栽倒的时候,心中却是雀跃的。 我果然没看错,那厮真是蛇王。 只是容儿那丫头估计要吓坏了,于是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对她说。

“死丫头你怎么下攻击的指令……”

还未说到重点,我便再也动弹不得。 从表面上看来,我应是昏了过去,但意识却仍是清醒的,我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容儿对小青地险恶企图,只是我阻止不了,心中焦急更盛。

好在小青到底不是一般的蛇,从它能清楚地判断自身的好恶就知道了——蛇本是冷血动物,阴险,没感情,驱使多半也是kao特殊的口令控制其五觉,可小青却似有自己的思想一般。 方才它明明缠在容儿的脖子上,容儿吹出那一道攻击地指令时,我吓得一身冷汗,生怕它伤了容儿,哪想人家悠悠然就朝我来了——高级的灵兽与主人之间都是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心灵感应的,容儿那傻丫头虽然可能还不知道,但小青心里却是明白的,容儿要对它怎么样,它不会完全没感觉。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我只觉面上一凉,一股清香清凉入喉,身上便轻快了许多,眼皮也慢慢地能抬起来了。

“小青青,容儿错了,你原谅我吧。 ”

容儿蹲在地上,小青被她围堵在墙角里,几次想要突围而出,都被她疏而不漏地截了住,眼下正不住地抽搐着,眼神无比绝望。

我坐起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容儿……”我无力地叫了一声。

她迅速地掉过头来,怔了一下,便飞奔过来扑进我的怀中,小小的软软的身体还有些颤抖,我几乎不敢用力,只将她拍了拍,抱上膝盖。

“哥哥,我不知道小青会攻击你,你怪容儿么?”

“哥哥,你不要怪容儿嘛,先生说了,不知者不罪。 小青平日里也没这么机灵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是怎么着抽风了……”

“哥哥,你看,我已经罚过它了,它以后不敢了。 ”

“哥哥……”

我感觉自己地嘴角抽了无数次,根本cha不进话,只好默默梭巡整间屋子。 寻找那条无辜地青蛇。 半天,才在容儿素日里梳妆的台子下看到了它一抹青色地尾巴。 飞快地摆动了几下,也缩了进去。

看起来,是被这小魔女吓得不轻。 我暗笑。

此番有惊无险过后,小青渐与我亲近许多,我潜心研究下,也发现了它许多不同寻常的特性。

它会变色,它会解毒。 它喷出的毒雾可以依据要求达到不同的效果,昏迷,假死,致命,还有——使人堕入幻觉。

无数个日夜里,我为它繁杂地功能编写指令,再让容儿软硬兼施连哄带骗地催动它努力学习。 呃,不得不说。 它的确是我见过地最最最最懒的蛇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间小青已经长到了我的手腕这么粗,对于那些口令,也已经非常熟练。 容儿当初为它准备的花岗岩如今已经卧不下它,于是,我便为它重新打了石台。 它呢。 除了爱趴在上面晒太阳之外,偶尔也会去草地中游一游,直到弄得那些半人高的灌木哗哗作响,才会很得意地窜出来。

容儿的驭虫术也纯熟了许多,打个马去山道上唬一二十个山贼土匪什么地完全不在话下。 只是有时候,我会担心她整日里摆弄这些,会显得过于刁蛮,不够淑女。

“嘶嘶。 ”小青讨好般地从我脚腕一直游上来,窝进我手臂里,我摸了摸它略有些鳞片却依然水滑的蛇皮。 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不会太久了,等一切都结束。 就带容儿离开。

那时,我想法还很天真,自以为天大的一桩事,放在日后,几乎不值一提。

不过,那都是后话。

那年,容儿的眉眼已经与娘亲有了九分的相似,她才十四岁,玉妍郡主的名号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云南。

一半因倾城美貌,一半因刁钻狠毒。

而我,也已经十九岁,到了选妃的年纪。

(五)

外面是铺天盖地的大红色,遮了天光,映得整间屋子里都一片淡淡笼罩地樱桃色。 我手执象牙玉梳,将母妃的头发顺了一遍又一遍,却迟迟不为其束冠。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冷不丁的,母妃沉声问,惊得我手一松,玉梳已从手中拖落,“啪”地掉落地上,摔成了两半。

今儿个是哥哥选妃的大日子。

身为云南王世子,又是父王唯一的儿子,早在三四年前,便有数不尽地名媛淑女的肖像源源不断地送进王府,只是哥哥都以自己年纪尚幼,未曾立业,何以成家为由推托掉了。 但就如同例行公事般,隔上一段时间,父王总是要问上一问。

这一次,也不例外,只是哥哥应承得爽快,倒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切听从父王安排。 ”

我猛地抬起头。

哥哥答话的时候,眼睛垂着,面上一片波澜不惊。 我猛然惊觉,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长成了这个样子,不再是那个又拽又别扭的男孩,也不再是那个眉眼风轻云淡的少年,而是完全的成为了一个大人的样子,一个……男人!

他现在比我高出很多,我要踮着脚尖儿才能勉强拍到他的脑门。 他的脸型早就拖了稚嫩地娃娃气,变得线条分明,从侧面看过去,下巴有如刀削。 偏一双眼睛,又柔柔地泛着水光,漆黑如墨,于硬朗中添进几丝慵懒味道。 唯一不变地,便是永远淡淡的表情,似笑非笑,令人难以捉摸。

有了他这句话,这事便张罗了起来,近月余,王府都处于一片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送画像的,看八字的,搭礼台的,裁礼衣的,真是比过年还热闹。 我没事了,便也会带着小青到处凑凑,只是,却到处都没见着哥哥。

一直到昨夜,确切来说。 是选妃仪式的前夜。

我颤巍巍地拾起摔碎地玉梳,深吸了口气,换上一张笑颜,仰起脸来对母妃撒娇道:“母妃可错怪容儿了,容儿见母妃发质柔顺,心中羡慕,只想细心打理。 一时入神,却被母妃认作心不在焉。 实在冤枉。 ”见母妃仍是阴着张脸,我只好硬着头皮轻摇她的胳膊,“母妃就不要生容儿的气了,赶明儿个,容儿去给母妃猎一头象王来,拔了它的牙给您磨梳子还不成嘛。 ”

母妃到底敌不过我的软磨硬泡,“哧”地笑了出来。 转瞬又绷了脸道:“女孩子家家的,也不说学学刺绣女红,整天在山上疯跑,与蛇虫为伍,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

“我们苗疆女子向来不都是这样地嘛,母妃您嫁给父王前不也是玩蛊的高手……”我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

母妃深深看了我一眼,挥了挥手。 道:“这里不用你帮忙了,你也赶紧去梳妆吧,对了,把我前些日子为你裁地那件鹅黄色的宫装穿起来,今儿个咱们云南的子民们可都看着呢,你是他们的郡主。 万不可没个正形。 ”

“是,容儿告退。 ”我屈膝行了个礼,小碎步倒退着离开了母妃的卧房。

一路狂奔回自己的房间,一推门,有香风袭面。 里屋还燃着昨夜睡前就点着的檀香,丝丝缕缕地绕于鼻间,陡然松了口气,方才死命压制地那个让我心神难安的源头在心中又悄悄地抬起头来。

“笃笃笃。 ”身后的门板传来轻微的震荡,我颤了一下,轻声问:“谁?”

“容儿。 是我。 ”

开了门。 目光所及,一片深沉的紫色。 我弹了弹哥哥肩膀上的流苏。 打了个哈哈道:“哟,不错嘛,换新衣服啦?”

哥哥并不答腔,只是朝我迈了一步,胸前的暗纹刺绣几乎要碰上我的鼻子,我连忙避开,将他让进屋来。

“你今日里可是主角呢,怎么得空到我这瞎晃悠。 ”我径自坐在妆台前,将头上地钗环一一卸下了,一边取了犀牛角梳将发尾梳顺。

突然手中一空,梳子已被夺了去。 不知何时,哥哥已经站在了身后,我要回头,却被他按住了肩膀,只得任由他捧起我一绺头发,细细梳了。

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我心中无端地安宁下来,头皮被圆润的梳齿划过,有些酥麻,让我舒服地眯起眼睛来。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留头发,到如今,已经是养得很长很长了,哥哥耐心地梳着,我几乎可以感觉得到,那梳子如一只小舟一般从发丝的瀑布里顺流而下,一丝一丝顺滑到底。 屋里烟雾缭绕,镜中人眉眼模糊,却仿佛是我最想要的样子。 良久,哥哥终于开口:“容儿,想梳什么发式?”

我微睁了睁眼,怔然问道:“这样的场合,不是只能编好辫子盘起来,然后束上与我品级相称地银冠么?”

“无碍,你喜欢怎样就怎样。 ”

我闻言不由心中大喜。

那银冠向来就是不招我待见的,又笨又重不说,行动实在太过不便,真要对上敌人,叮叮当当的岂不是把行踪都暴lou了。 我偏头想了一会,道:“就梳个小丫头们都常梳的那种。 ”我双手比划着,“就是一个弯弯的银月牙,然后头发都缠在上面,对,不能缠得太紧实,要松一点,掉几缕在腮边的那种,前后还要有层次,嗯,嗯,这样也不错……”

镜子里,哥哥依着我的指示,十指如飞,软软的头发很快便出了轮廓。 区别于寻常丫鬟们梳的那种,月牙上的发髻微微斜堕在耳边,贴近头皮地地方,密密编了几根小辫子,然后与五彩地发绳一起编进发髻中,层次分明。 发窝处分别坠上了拇指大的明珠,一共八颗。

“还是要稍微做些变化,不然王妃那里肯定过不了关地。 ”哥哥将我碎落的发尾以一只粉红色的宝石发夹在脑后收住。 我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这话听起来好像哪里有些问题,可细想过去又挑不出错。 正颦眉思索,只听哥哥轻快道:“好了,自己看看,可还喜欢?”

“嗯。 ”我凑近了铜镜,使劲晃晃脑袋,看似松散慵懒的发髻却分毫不乱,心里越发欢喜得紧。 只觉得这发式帅气又简洁。 几件贵重珠宝稍一点缀,便又添了几分贵气。 “哥。 你太厉害了,今儿个哪家地小姐若能雀屏中选,真是天大的福气。 ”我一边来回端详,左整整,右摸摸,信口道。

“容儿。 ”

“嗯?”

“若是一直这样,你可愿意?”

“哪样?”

“你想梳什么样的发式。 哥哥便给你梳,你想要什么稀奇宝贝,哥哥便寻给你,你想到哪里游玩,我便陪你踏访……你看可好?”

“当然好啦,可就怕未来的嫂子会不同意喽。 ”

“那就……”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规矩的敲门声,然后是规矩的通报声。

“禀告世子。 王爷请您到礼台议事。 ”

哥哥的声音陡然阴沉:“知道了。 ”旋即摸了摸我地头,柔声道:“哥哥去去就来。 ”

我点了点头:“不必特地返回来了,我待会换过衣服就也会到前面去的。 ”

他目光顿了顿,说:“好吧。 ”便跟着那传报地下人匆匆地去了。 看着哥哥清逸的背影,我突然想到,方才那句话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他从未曾称呼过母妃为母妃。 而是一直都叫……王妃。

“小青,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随口便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而小青却没像往日般欢快地游出来迎我。

心中莫名一凛,冲进里间,果然窗边的石台是空的。

小青一向是认生的,若没有我和哥哥的指令,轻易不会出我这屋门,可我人在这里,哥哥也是当着我地面刚走不久,它会到哪去了呢?

(六)

又到了这一天。

紫云轩中一片灯火通明。 满院的茶花开得正盛。 一朵朵明晃晃地立在枝头,与空中圆月相称。 犹如一个个的小月亮。 园子正中的那一棵,树身缠满了红色的锦帛,所结花朵比周边的其它茶树要大上一倍有余,枝叶亦是格外繁盛,远远就可闻见沁人心脾的香气。

可……我却总闻得到,被馥郁花香掩盖的那股子淡淡血腥味。

我不着意地掩了掩鼻,稍微走开了些去。

娘亲她……真地会复活么?过了这么久,连我自己也不确定了。 我只知道,自己这双手,在将那少女滚烫艳丽的鲜血浇入茶树根部,看着地表的泥土几近贪婪地将那暗红的**飞快地吸尽的时候,早已从最开始的微微颤抖变得无比镇定,而这颗心,也早就麻木了。 甚至已经记不清,这个传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地。 是从娘亲过世之后,还是我驱使小青朝着惹云珠的脖颈狠狠咬下去的那一刻。 屈指细数,不过寥寥数年,我却总觉得那些画面记不真切,犹如梦境。 唯一记得的,便是那年的傍晚,夕阳底下,我们母子三人kao着这株茶树,娘亲轻轻飘动的紫色裙摆,与容儿小脸上斑斓的晚霞颜色。

还有便是,选妃那日……

那日我为容儿梳好了发髻,便藉父王召唤匆匆离开。 我知道容儿很快就会发现小青不见了,只是她可能怎么都不会想得到,会是我带走了它。

当着她的面,我当然没办法如以前那样,任小青游进我的袖子,爬上我手臂,但是,我可以给它指令。 这几年,无论是与它亲近,还是驯化于它,功夫都不是白下的,甚至于,在当初看到它地那个第一眼效力发生地时候,我就已经设下了今日的局。 如今地小青,灵性与毒性都是上乘,与我更是十足的灵犀,几乎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不过是梳头的间隙里,所有的小动作就都成了讯号。

角梳梳齿无意发出的铮鸣,发尾编织时随意甩出的弧度,以及闲谈中那些意味不明的嗯嗯啊啊。

于是就在容儿被犀牛角梳圆润的梳齿摩擦着头皮,舒服地几乎要睡着地时候。 小青已经从里屋的窗台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等我也出来的时候,就看它乖乖地盘在墙根处等着我……

时辰还早,设在礼台后方的女眷休息室还在布置,就算我是个不被王妃待见的寒酸世子,今日这样的日子,也无人敢对我进进出出有半句过问。

我在幽深的走廊上信步走着,宽大地外袍因行走而微微地鼓着风。 小青盘在我的腰间,像一条玉色地腰带。 只要不停下来仔细看,几乎看不出破绽。

心里默默地数着数,七、八……九,我在那扇房门前停下来,抬头望过去,门口左侧果然挂着一个小小的木牌,上书一个“槿”字。 是了。 等一会,那个孙姓大人的独生女就会到这间房候场。 说起这个孙槿小姐,才学样貌均不算出众,偏偏画像一送来,就十分对惹云珠的眼,硬是破格留下了。 后来我略一调查,才发现这孙姓一族与惹云珠关系着实非同一般,这次孙槿参选。 惹云珠定然会大力支持她入选,这样,我碍于情娶了孙槿,也就相当于放了根惹云珠的眼线在枕边。

我扬了扬嘴角,一手摸上腰间,将小青取下来。 它不知道是正在睡觉还是怎么地。 陡一下地,发了好一阵子呆,才在地上滚了两滚,伸展了一下身子,慢吞吞地爬进了粉红的绣床下。

等一下,它将会悄无声息地跟着孙槿进入会场。 惹云珠对待孙槿向来十分亲厚,她虽生性多疑,却自诩用蛊高手,怎么也不会想到去仔细防备一个急于向自己示好的小辈。 再者,小青地气息收放自如。 若是它敛起气息。 就算是跟它朝夕相处的容儿,也不一定就能一下发现它的行踪。

在甄选过程中。 礼仪是很重要的一门,依照规矩,待选的小姐们都要亲手泡上一碗茶,奉给王妃,以彰其心灵手巧,贤淑孝顺。 而在孙槿准备的极品普洱中,我早混进了外形味道与其极为相似的前夕草。

顾名思义,一旦中了前夕草的毒,便活不过当晚,最后关于人世喜乐繁华地记忆,尽止于前夕……

接下来的事情尽如我所预料。 疑心病重的惹云珠每一杯茶都只是闻闻气味,并不真的入口,孙槿的这杯也一样,不过没关系,这茶本来就不是用来喝的……

“不错。 ”惹云珠象征性地抿了抿唇,将茶碗放回孙槿手中地托盘,就在这时——“哎呀!啊!”本是垂首恭立的孙槿突然一声尖叫,跳了起来,手中托盘一个不稳,还满着的茶水尽数洒向正对着的惹云珠。

“放肆!”边上服侍的下人们一见,赶紧取了干净帕子过来,惹云珠甫受惊吓,当即怒喝。我在台子的右边淡淡看着,心中默数。

一、二、三……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快……”突然,一道绿影在她喉间闪过,声音戛然而止,但见其整张脸如同被冻住了一般,所有表情都僵住了。

随后便是一片混乱,呼叫声,桌椅被带倒的声音,不同的鞋底啪嗒啪嗒奔跑的声音,呵斥声,甚至还有人大喊要将小青捉了伏法。

我立在人群的外围,无声冷笑。

哪里会有那么多地时间呢,前夕草泡地茶,加上小青的青涧毒,她地时间不过只有半刻罢了。

真正的时间却仿佛更加的短暂,我漠然看着府里养的大夫跪地摇了摇头,然后她的奶娘便扑倒在她身上,一阵恸哭,直哭得惊天动地。 那一霎那,我突然觉得有些站不稳当,仿佛一直支撑着我站立的那个东西烟消云散了,不过,这个轻飘飘的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哈哈,她终于死了。

当年她害死我娘亲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哈哈,哈哈哈。

就在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而纵声大笑的时候,透过杂乱的人群,我对上了那双眼睛。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眼神。

期待,不解,困惑和……愤恨。

她该不会是以为我杀了她的娘亲吧?傻丫头,不是的,她不是你的娘亲,我们的娘亲是……

“哥哥……”容儿手里托着小青,那蛇儿刚完成了任务,颇为得意,一看到我,便将身子立了起来,“嘶嘶”地吐着信子撒娇。 容儿一见,似是难以置信,轻摇了摇头,眼神又突然涣散开来,她站得远远的,语无伦次,“小青怎么会在这里?它怎么会去咬母妃……它除了我之外,只听你的话,可是……怎么会是你?不会的,不会的……”

喧嚣仍在身后,那些哭和痛却恰恰是我疗伤的解药,看着几近癫狂的容儿,我仰天长笑。

“若不是我,那你以为还会有谁呢,嗯?”

容儿脸色登时大变,往后退了一步。

“容儿,她可不是你的母妃,若你知道了她是谁,你定然会跟我做同样的事。 其实我们的娘亲是……”

“我知道。 ”容儿的声音突然镇定下来,她抬起头倔强地与我对视,举起另一只手中捏着的一本泛黄的册子,“母妃这本手札里都写了,你是父王和姑母**生下的孽种……”

“容儿!”我厉声喝止她。

她却像没听到般,兀自说着:“……我方才无意翻到,还不肯信,但我现在信了。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对母妃怀恨在心,才要对她下这等毒手。 呵呵,呵呵,你连我也算计进去,好啊……”

“我从不曾算计过你。 ”我心中已有些不悦。

容儿凄凄一笑:“对,若没有小青,你怕是都不屑算计我的吧。 ”

“你若真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讲。 ”惹云珠的死已经将她的心智完全蒙蔽住了,眼下说什么也是无用,倒不如待她日后冷静下来再细细说与她听。

“娘亲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妖孽!妖孽!”

妖孽?

脑中闪过幼时与娘亲一起生活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我挑起嘴角,朝她走去……

我的亲妹子,若真要算起来,你,才是妖孽啊!

你,才是妖孽啊……

往事的漩涡将我卷得紧紧的,正当我满心满脑都是我附着容儿的耳朵,轻轻对她吐出这几个字后,她惊惶失措的神色时……周身突然一紧,将我从那漩涡中硬拉了出来,习武多年养成的高度警惕提醒我,空气中已然弥漫了层层的杀气。

我的唇角微微的上扬,漫不经心的朝四周看去——华南宏那个废物正跟他那个一样废物的皇后依在凉亭里卿卿我我,席下几个使女依次托着果盘和酒水等物,垂首而立。 然后……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怦然一动,一个艳丽的身姿映入了我的视线。

原来是她。

那个有着琥珀色眼睛的美丽女人。

但见其一袭大红衣裳,端的是衬得肌肤如玉,眉目如画。 更妙的是,她居然梳了一只明月髻,比起我曾为容儿梳过的,她的这个更为正统,是真正侍女们才会梳的低等发髻。

而她,可是真正的公主啊。

耳边蓦然响起容儿曾说过的话——“管他呢,好看就行了呗。 ”

我不动声色地低头笑了一下,然后站直身子,大步走进凉亭,对着华南宏略一揖,道:“皇上,皇妃娘娘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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