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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剥极而复参九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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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无忌在狭窄的孔道中又爬行数丈,眼前越来越亮,再爬一阵,突然间阳光耀眼。他闭著眼定一定神,再睁开眼来,面前竟是个花团锦簇的翠谷,红花绿树,交相掩映。

  他大声欢呼,从山洞里爬了出来。山洞离地竟然不过丈许,轻轻一跃,便已著地,脚下踏著的是柔软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花香,鸣禽间关,鲜果悬枝,哪想得到在这黑黝黝的洞穴之后,竟会有这样一个洞天福地?这时他已顾不到伤处疼痛,放开脚步向前急奔,直奔了两里有馀,才遇一座高峰阻路。放眼四望,旦见翠谷四周高山环绕,似乎亘古以来从未有人迹到过。四面雪峰插云,险峻陡绝计无法攀援而入。

  张无忌满心喜欢,见草地上有七八头野山羊低头吃草,见了他也不惊避,树上十余只猴儿跳跃相戏,看来虎豹之类猛兽身子笨重,不能逾峰而至。他心道:“老天爷待我果真不薄,安排下这等仙境,给我做葬身之地。”

  缓步回到入口处,只听得朱长龄在洞穴彼端大呼:“小兄弟,你出来,在这洞里不怕闷死吗?”张无忌大声叫道:“这里好玩得紧呢。”在矮树上摘了几枚不知名的果子,拿在手里,已闻到一阵甜香,咬了一口,更是鲜美绝伦,桃子无比爽脆,苹果无比香甜,而梨子则逊其三分滑腻。他把一枚果子掷进洞中去,叫道:“接著,好吃的来了!”

  果子穿过山洞,在山壁上撞了几下,已砸得稀烂。朱长龄连皮带核的咀嚼,越吃越是饥火上升,叫道:“小兄弟,再给我几个。”张无忌叫道:“你这人良心这麽坏,饿死也是应该的。要吃果子,自己来罢。”朱长龄道:“我身子太大,穿不过山洞。”张无忌叫道:“你把身子切成两半,不就能过来了麽?”

  朱长龄料想自己阴谋败露,张无忌定要使自己慢慢饿死,以报此仇,胸口伤处又痛得厉害,破口大骂:“贼小鬼,这洞里就有果子,难道能给你吃一辈子麽?我在外边饿死,你不过多活三天,左右也是饿死。”张无忌不去理它,吃了七八枚果子,也就饱了。

  过了半天,突然一缕浓烟从洞口喷了进来。张无忌一怔之下,随即醒悟,原来朱长龄在洞外点燃松枝,想以浓烟熏自己出去,却哪知道洞内别有天地,便是焚烧千担万担的松柴,也是无济于事。他想想好笑,假意大声咳嗽。朱长龄叫道:“小兄弟,快出来,我发誓决不害你就是。”张无忌大叫一声:“啊--”假装昏去,自行走开。

  他向西走了二里多,只见峭壁上有一道大瀑布冲击而下,料想是雪融而成,阳光照射下尤如一条大玉龙,极是壮丽。瀑布泄在一座清澈碧绿的深潭之中,潭水却也不见满,当是另有泄水的去路。观赏了半晌,一低头,见手足上染满了清苔污泥,另有无数给荆棘硬草割破的血痕,於是走近潭边,除下鞋袜,伸足到潭水中去洗涤。

  洗了一会,突然泼喇一声,潭中跳起一尾大白鱼,足有一尺多长,张无忌忙伸手去抓,虽然碰到了鱼身,却一滑滑脱了。他附身潭边,凝神瞧去,只见碧绿的水中十馀条大白鱼来回游动。那捕鱼的本事,他在冰火岛上自小就学会了的,於是折了一条坚硬的树枝,一端拗尖,在潭边静静等候,待得又有一尾大白鱼游上水面,使劲疾刺下去,正中鱼身。

  他欢呼大叫,以尖枝割开鱼肚,洗去了鱼肠,再找些枯枝,从身边取出火刀、火石、火绒生了个火,将鱼烤了起来。不久脂香四溢,眼见已熟,入口滑嫩鲜美,似乎生平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片刻之间,将一条大鱼吃得干乾净净。

  次日午间,又去捉一尾大白鱼烤食。心想:“一时既不得便死,倒须留下火种,否则火绒用完了倒有点儿麻烦。”於是围了个灰堆,将半燃的柴草藏在其中,以防熄灭。冰火岛上一切用具全须自制,这般在野地里独自过活的日子,在他毫不希奇,当下便捏土为盆,铺草做床。

  忙到傍晚,想起朱长龄饿得惨了,於是摘了一大把鲜果,隔洞掷了过去。他生怕朱长龄倘若吃了鱼肉,力气大曾,竟能冲过洞来,那可糟了,是以烤鱼却不给他吃。

  第四日上,他正在起一座土灶,忽听得几下猴子的吱吱惨叫声,甚是紧迫。他寻声奔去,见山壁下一头小猴摔在地上,后脚给一块石头压住了,动弹不得,想是从陡峭的山壁上失足掉了下来。他过去捧开石块,将猴儿拉起,但那猴儿右腿已然摔断,痛得吱吱直叫。

  张无忌折了两根枝条作为夹板,替猴儿续上腿骨,找些草药,嚼烂了给它敷在伤处。虽然幽谷之中难觅合用的草药,所敷的不具灵效,但凭著他的接骨手段,料得断骨终能续上。那猴儿居然也知感恩图报,第二日便摘了许多鲜果送给他,十多天后,断腿果然好了。

  谷中日长无事,他便常与那猴儿玩耍,若不是身上寒毒时时发作,谷中日月倒也逍遥快活。有时他见野山羊走过,动念想打来烤食,但见山羊柔顺可爱,终究下不了手,好在野果潭鱼甚多,食物无缺。过得几天,在山沟里捉到几只雪鸡,更是大快朵颐。

  如此过了一月有馀。一天清晨,他兀自酣睡未醒,忽觉有只毛茸茸的大手在脸上轻轻抚摸。他大吃一惊,急忙跳起,只见一只白色大猿蹲在身旁,手里抱著那只天天跟他玩耍的小猴。那小猴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指著大白猿的肚腹。张无忌闻到一阵腐臭之气,见白猿肚上脓血模糊,生著一个大疮,便叫道:“好,好!原来你带病人瞧大夫来著!”大白猿伸出左手,掌中托著一枚拳头大小的蟠桃,恭恭敬敬的承上。

  张无忌见这蟠桃鲜红肥大,心想:“妈妈曾讲故事说,昆仑山有位女仙王母,每逢生日便设蟠桃之宴,宴请群仙。西王母未必真有,但昆仑山出产大蟠桃想是不假。”笑著接了,说道:“我不收医金,便无仙桃,也给你治疮。”伸手到白猿肚上轻轻一掀,不禁一惊。

  原来那白猿腹上的恶疮不过寸许圆径,可是触手坚硬之处,却大了十倍尚且不止。他在医书上从未见识得有如此险恶的疔疮,倘若这坚硬处尽数化脓腐烂,只怕是不治之症了。他按了按白猿的脉搏,却无险象,当下拨开猿腹上的长毛,再看那疔疮时,更是一惊,只见肚腹上方方正正的一块凸起,四边用针线缝上,显是出於人手,猿猴虽然聪明,决不可能用针线。再细察疔疮,知是那凸起之物作崇,压住血脉运行,以致腹肌腐烂,长久不愈,欲治此疮,非取出缝在肚中之物不可。

  说到开刀治伤,他跟胡青牛学得一手好本事,原是轻而易举,只是手边既无刀剪,又无药物,那可就为难了,略一沉思,举起一块岩石,奋力掷在另一块岩石之上,从碎石中捡了一片有锋锐凌角的,慢慢割开白猿肚腹上缝补过之处。那白猿年纪已是极老,颇具灵性,知道张无忌给它治病,虽然腹上剧痛,竟强行忍著,一动也不动。张无忌割开右边及上端的缝线,再斜角切开早已联结的腹皮,只见它肚子里藏著一个油布包裹。这一来更觉奇怪,这时不及察视包裹,将油布包放在一边,忙又将白猿的腹肌缝好。手边没有针线,只得以鱼骨做针,在它腹皮上刺下一个个小孔,再将树皮撕成细丝,穿过小孔打结,勉强补好,在创口敷上草药。忙了半天,方始就绪。白猿虽然强壮,却也是躺在地下动弹不得了。

  张无忌洗去手上和油布上的血迹,打开包来看时,里面原来是四本薄薄的经书,只因油布包得紧密,虽长期藏在猿腹之中,书页仍然完好无损。书面上写著几个弯弯曲曲的文字,他一个也不识得,翻开来一看,四本书中尽是这些怪文,但每一行之间,却以蝇头小楷写满了中国文字。

  他定一定神,从头细看,文中所记似是练气运功的诀窍,慢慢咏读下去,突然心头一震,见到三行背熟了的经文,正是太师傅和俞二伯所授的《武当九阳功》的文句,但有时与太师傅与俞二伯所传却又大有歧义。

  他心中突突乱跳,掩卷静思:“这到底是什麽经书?为什麽有武当九阳功的文句?可是又与武当本门所传的不尽相同?而且经文更多了十倍也不止?”

  想到此处,登时记起了太师傅带自己上少林寺去之时所说的故事:太师傅的师父觉远大师学得《九阳真经》,圆寂之前背诵经文,太师傅、郭襄女侠、少林派无色大师三人各自记得一部份,因而武当、峨嵋、少林三派武功大进,数十年来分庭抗立礼,名震武林。“难道这便是那部给人偷去了的九阳真经?不错,太师傅说,那九阳真经是写在愣伽经的夹缝之中,这些弯弯曲曲的文字,想必是梵文的愣伽经了。可是为什麽在猿腹之中呢?”

  这部经书,确然便是九阳真经,至于何以藏在猿腹之中,其时世间已无一人知晓。

  原来九十余年之前,潇湘子和伊克西从少林寺藏经阁中盗得这部经书,被觉远大师直追到华山之巅,眼看无法脱身,刚好身边有只苍猿,两人心生一计,便割开苍猿肚腹,将经书藏在其中。后来觉远、张三丰、杨过等搜索潇湘子、伊克西二人身畔,不见经书,便放他们带同苍猿下山(请参阅《神雕侠侣》)。九阳真经的下落,成为武林中近百年来的大疑案。后来潇湘子和伊克西带同苍猿,远赴西域,两人心中各有所忌,生怕对方先习成经中武功,害死自己,互相牵制,迟迟不敢取出猿腹中的经书,最后来到昆仑山的惊神峰上,伊湘两人互施暗算,斗了个两败俱伤。这部修习内功的无上心法,从此留在苍猿腹中。

  潇湘子的武功本比伊克西稍胜一筹,但因他在华山绝顶打了觉远大师一拳,由於反震之力,身受重伤,因之后来与伊克西相斗时反而先行毙命。伊克西临死时遇见“昆仑三圣”何足道,良心不安,请他赴少林寺告知觉远大师,那部经书是在这头苍猿的腹中。但他说话之时神智迷糊,口齿不清,他说“经在猴中”,何足道却听做什么“金在油中”。何足道信守然诺,果然远赴中原,将这句“金在油中”的话跟觉远大师说了。觉远无法领会其中之意,固不待言,反而惹起一场绝大的风波,武林中从此多了武当、峨嵋两派。

  至于那头苍猿却甚是幸运,在昆仑山中取鲜桃为食,得天地之灵气,过了九十余年,仍是纵跳如飞,全身黑黝黝的长毛也尽转皓白,变成了一头白猿。只是那部经书藏在腹中,逼住肠胃,不免时时肚痛,肚上的疔疮也时好时发,直至此日,方得张无忌给它取出,就这白猿而言,真是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这一切曲折原委,世上便有比张无忌聪明百倍之人,当然也是猜想不出。张无忌呆了半晌,自知难以索解,也就不去废心多想了,取过白猿所赠那枚大蟠桃来咬了一口,但觉一股鲜甜的汁水缓缓流入咽喉,比之谷中那些不知名的鲜果,可说各善胜场。

  张无忌吃完蟠桃,心想:“太师傅当年曾说,若我习得少林,武当,峨嵋三派的九阳神功,或能驱去体内的阴毒。这三派九阳功都脱胎於九阳真经,倘若这部经文当真便是九阳真经,那么照书修习,又远胜于分学三派的神功了。在这谷中左右也无别事,我照书修习便是。便算我猜错了,这部经书其实毫无用处,甚而习之有害,最多也不过一死而已。”

  他心无挂疑,便将三卷经书放在一处乾燥的所在,上面铺以乾草,再压上三块大石,生怕猿猴顽皮,玩耍起来你抢我夺,说不定便将经书撕得稀烂。手中只留下第一卷经书,先诵读几遍,背得熟了,然后参究体会,自第一句习起。

  他心想,我便算真从经中习得神功,驱去阴毒,但既被囚禁在这四周陡峰环绕的山谷之中,总是不能出去。幽谷中岁月正长,今日练成也好,明日练成也好,都无分别。就算练不成,总也是打发了无聊的日子。他存了这个成故欣然、败亦可喜的念头,居然进展极速,只短短四个月时光,便已将第一卷经书上所载的功夫尽数参详领悟,依法练成。

  练完第一卷经书后,屈指算来,胡青牛预计他毒发毙命之期早已过去,可是他身轻体健,但觉全身真气流动,全无病象,连以前时时发作的寒毒侵袭,也要时隔一月以上才偶有所感,而发作时也极轻微。不久便在第二卷的经文中读到一句:“呼吸九阳,抱一含元,此书可名九阳真经。”才知道果然便是太师傅所念念不忘的真经宝典,欣喜之余,参习更勤。加之那白猿感他治病之德,常采了大蟠桃相赠,那也是健体补元之物。待得练到第二卷经书的一小半,体内阴毒已被驱得无影无踪了。

  他每日除了练功,便是与猿猴为戏,采摘到的果实,总是分一半给朱长龄,到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是朱长龄局促於小小的一块平台之上,当真是度日如年,一到冬季,遍山冰雪,寒风透骨,这份苦处更是难以形容。

  张无忌练完第二卷经书,便已不畏寒暑。只是越练到后来,越是艰深奥妙,进展也就越慢,第三卷整整花了一年时光,最后一卷更练了三年多,方始功行圆满。

  他在这雪谷幽居,至此时已五年有馀,从一个孩子长成为身材高大的青年。最后一两年中,他有时兴之所至,也偶然有从猿猴攀援山壁,登高遥望,以他那时功力,若要逾峰出谷,已非难事,但他想到世上人心的阴险狠诈,不由得不寒而栗,心想何必到外面去自寻烦恼、自投罗网?在这美丽的山谷中直至老死,岂不甚好?

  这日午后,将四卷经书从头至尾翻阅一遍,揭过最后一页之后,心中又是欢喜,又微微感到怅惘。在山洞凿壁挖了个三尺来深的洞孔,将四卷九阳真经、以及胡青牛的医经、王难姑的毒经,一起包在从白猿腹中取出来的油布之中,埋在洞内,填上了泥土,心想:“我从白猿腹中取得经书,那是极大的机缘,不知千百年后,是否又有人凑巧来到此处,得到这三部经书?”拾起一块尖石,在山壁上划下六个大字:“张无忌埋经处”。

  他在练功之时,每日里心有专注,丝毫不觉寂莫,这一日大功告成,心头登时反觉空虚,兼之神功既成,胆气登壮,暗想:“此时朱伯伯便要再来害我,我也已无惧於他,不妨去跟他说说话。”於是弯腰向洞里钻去。他进来时十五岁,身子尚小,出去时已是二十岁,长大成人,却钻不过那狭窄的洞穴了。他吸一口气,运起了缩骨功,全身骨骼挤拢,骨头和骨头之间的空隙缩小,轻轻易易的便钻了过去。

  朱长龄依在石壁上睡得正酣,梦见自己在家中大开宴席,厮役奔走,亲朋曲奉,好不威风快活,突觉肩头有人拍了几下,一惊而醒,睁开眼来,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面前。朱长龄跃起身来,神智未曾十分清醒,叫道:“你……你……”

  张无忌微笑道:“朱伯伯,是我,张无忌。”朱长龄又惊又喜,又恼又恨,向他瞧了良久,才道:“你长得这般高了。哼,怎的一直不出来跟我说话?不论我如何求你,你总是不理?”张无忌微笑道:“我怕你给我苦头吃。”

  朱长龄左手倏出,施展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他肩头,厉声喝道:“怎麽今天却不怕了?”突然间掌心炙热,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震,便松手放开,自己胸口兀自隐隐生痛,吓得退开三步,呆呆的瞪著他,问到:“你……你……这是什麽功夫?”

  张无忌练成了九阳神功之后,首次使用,竟有如此威力。朱长龄是一流高手,但被他神功一震之下,却不得不撒掌松指。他眼见朱长龄如此狼狈惊诧,心中自是得意,笑道:“功夫还使得麽?”朱长龄心神未定,又问:“那……那是什麽功夫?”张无忌道:“是九阳神功吧。”朱长龄吃了一惊,问道:“你怎样练成的?”张无忌也不隐瞒,便将如何替白猿治病、如何从它腹中取得经书、如何依法练习等事情一一说了。

  这一番话只把朱长龄听得又是妒嫉,又是恼怒,心想:“我在这绝峰之上吃了五年多难以形容的苦头,你这小子却练成了奥妙无比的神功。”他也不想只因自己处心积虑的害人,才落得如此,又全不感激对方给他采摘了五年多果子,每日不断,才养活他直至今日,但觉这小子过于幸运,自己却太过倒楣,实在不公道之至,当下强忍怒气,笑吟吟的道:“那部九阳真经呢?给我见识一下成不成?”

  张无忌心想:“给你瞧一瞧那也无妨,难道你一时三刻便记得了?”便道:“我已埋在洞内,明天拿来给你看罢。”朱长龄道:“你已长得这般高大,怎能过那洞穴?”张无忌道:“那洞穴也不太窄,缩著身子用力一挤,便这麽过来了。”朱长龄道:“你说我能挤过去麽?”张无忌点头道:“明儿咱们一起试试,洞里地方很大,老是呆在这个小小的平台上,确乎不好受。”他想自己运功捏他肩膀、胸部、臀部各处骨骼,当可助他通过洞穴。

  朱长龄笑道:“小兄弟,你真好,君子不念旧恶,从前我颇有对不起你之处,万望你多多原谅。”说著深深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说道:“朱伯伯不必多礼,咱们明儿一起想法儿离开此处。”朱长龄大喜,问道:“你说能离开这儿么?”张无忌道:“猿猴既能进出,咱们也便能够。”朱长龄道:“那你为什麽不早出去?”

  张无忌微微一笑,说道:“从前我不想到外面去,只怕给人欺侮,现下似乎不怕了,又想去瞧瞧我的太师傅、师伯师叔他们。”

  朱长龄哈哈大笑,拍手道:“很好,很好!”退后了两步,突然间身形一晃,“啊哟”一声,踏了个空,从悬崖旁摔了下去。

  他这一下乐极生悲,竟然有此变故,张无忌大吃一惊,俯身到悬崖之外,叫道:“朱伯伯,你好吗?”只听下面传来两声低微的呻吟。张无忌大喜,心道:“幸好没直摔下去,但怕已受了伤。”听呻吟之声相距不过数丈,凝神看时,原来悬崖之下刚巧生著一株松树,朱长龄的身子横在树干之上,一动不动。张无忌瞧那形势,跃下去将他抱上悬崖,凭著此时功力,当不为难,於是吸一口气,看准了那根如手臂般身出的枝干,轻轻跃下。

  他足尖离那枝干尚有半尺,突然之间,那枝干竟倏地堕下,这一来空中绝无半点借力之处,饶是他练成了绝顶神功,但究竟人非飞鸟,如何能再飞上崖来?心念如电光般一闪,立时醒悟:“原来朱长龄又使奸计害我,他扳断了树枝,拿在手里,等我快要著足之时,便松手抛下树枝。”但这时明白已然迟了,身子笔直的堕了下去。

  朱长龄在这方圆不过十数丈的小小平台上住了五年多,平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无不烂熟於胸,他在黑暗中假装摔跌受伤,量定张无忌定要跃下相救,果然奸计得逞,将他骗得堕下万丈深谷。

  朱长龄哈哈大笑,心道:“今日将这小子摔成一团肉泥,终于出了我心头这五年多来的恶气!”拉著松树旁的长藤,跃回悬崖,心想:“我上次没能挤过那个洞穴,定是心急之下用力太满,以致挤断了肋骨。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多,他既能过来,我自然也能过去。我取得九阳真经之后,从那边觅路回家,日后练成神功,无敌於天下,岂不妙哉?哈哈,哈哈!”

  他越想越得意,当即从洞穴中钻了进去,没爬得多远,便到了五年前折骨之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比我高大,他能钻过,我当然更能钻过。”想法原本不错,只是有一点却没料到:“张无忌已练成了九阳神功中的缩骨之法。”

  他平心静气,在那狭窄的洞穴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挨去,果然比五年前又多挨了丈许,可是到得后来,不论他如何出力,要再向前半寸,也已决不可能。

  他知道若使蛮劲,又要重蹈五年前的覆辙,势必再挤断几根肋骨,於是定了定神,竭力呼出肺中存气,果然身子又缩小了两寸,再向前挨了三尺。可是肺中无气,越来越是窒闷,只觉一颗心跳得如同打鼓一般,几欲昏去,知道不妙,只得先退出来再说。

  哪知进去时两足撑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进,出来时却已无可借力。他进去时双手过顶,以便缩小肩头的尺寸,这时双手被四周岩石束在头顶,伸展不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心中却兀自在想:“这小子比我高大,他既能过去,我也必能够过去。为什麽我竟会挤在这里?当真岂有此理!”

  可是世上却有不少岂有此理之事,这个文才武功具至上乘、聪明机智算得是第一流人物的高手,从此便嵌在这窄窄的山洞之中,进也不进不得,退也退不出。

  张无忌又中朱长龄的奸计,从悬崖上直坠下去,煞时间自恨不已:“张无忌啊张无忌,你这小子忒煞无用。明知朱长龄奸诈无比,却一见面便又上了他的恶当,该死,该死!”

  他自骂该死,其实却在奋力求生,体内真气流动,运劲向上纵跃,想要将下堕之势稍微减缓,著地时便不致跌得粉身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虚虚恍恍,实是身不由己,全无半分著力之处,但觉耳旁风声不绝,倾刻之间,双眼刺痛,地面上白雪的反光射进了目中。

  他知道生死之别,便寄予这一刻关头,但见丈许之外有个大雪堆,这时自也无暇分辨到底是否雪地,还是一块白色岩石,当即在空中连番三个斤斗,向那雪堆扑去,身形斜斜画了道弧线,左足已点上雪堆,波的一声,身子已陷入雪堆之中。他苦练了五年有馀的九阳神功便于此时发生威力,借著雪堆中所生的反弹之力,向上急纵,但从那万寻悬崖上摔下来的这股力道何等凌厉,只觉腿上一阵剧痛,双腿腿骨一齐折断。

  他受伤虽重,神智却仍清醒,但见柴草纷飞,原来这大雪堆是农家积柴的草堆,不禁暗叫:“好险,好险!倘若雪堆下不是柴草,却是块大石头,我张无忌便一命呜呼了。”

  他双手使力,慢慢爬出柴堆,滚向雪地,再检视自己腿伤,吸一口气,伸手接好了折断的腿骨,心想:“我躺著一动也不动,至少也得一个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没什麽,至不济是以手代足,总不会在这里活生生的饿死。”

  又想:“这柴草堆明明是农家所积,附近必有人家。”他本想纵声呼叫求援,但转念一想:“世上恶人太多,我独个儿躺在雪地中养伤,那也罢了,若是叫得一个恶人来,反而糟糕。”於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雪地,静待腿骨折断处慢慢愈合。

  如此躺了三天,腹中饿得咕噜咕噜直响。但他知接骨之初,最是动弹不得,倘若断骨处稍有歪斜,一生变成跛子,因此始终硬撑,半分也不移动,当真饿得耐不住了,便抓几把雪块充饥。这三天中心里只是想:“从今以后,我在世上务需小心,决不可再上恶人的当。日后岂能再如此幸运,终能大难不死。”

  到得第四天傍晚间,他静静躺著用功,只觉心地空明,周身舒泰,腿伤虽重,所练的神功却似又有进展。

  万籁皆寂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声,跟著犬吠声越来越近,显是有几头猛犬在追逐什麽野兽。张无忌吃了一惊:“难道是朱九贞所养的恶犬么?嗯!她那些猛犬都已给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会养起来啊。”

  凝目向雪地里望去,只见有一人如飞奔来,身后三条大犬狂吠追赶。那人显已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奔几步,便摔一跤,但害怕恶犬的利齿锐爪,还是拼命奔跑。张无忌想起数年前自己身被群犬围攻之苦,不禁胸口热血上涌。

  他有心出手相救,苦於双腿断折,行走不得。蓦地里听得那人长声惨呼,摔倒在地,两头恶犬爬倒他身上狠咬。张无忌怒叫:“恶狗,到这儿来!”那三条大犬听得人声,如飞扑至,嗅到张无忌并非熟人,站定了狂吠几声,扑上来便咬。

  张无忌伸出手指,在每头猛犬的鼻子上一弹,三头恶犬登时滚倒,立即毙命。他没想到一弹指间便轻轻易易的杀毙三犬,对这九阳神功的威力不由得暗自心惊。

  但听那人呻吟之声极是微弱,便问:“这位大哥,你给恶犬咬得很利害麽?”那人道:“我……我……不成啦……我……我……”张无忌道:“我双腿断了,没法行走。请你勉力爬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口。”那人道:“是……是……”气喘吁吁的挣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会儿,爬到离张无忌丈许之处,“啊”的一声,服在地下,再也不能动了。

  两人便是隔著这麽远,一个不能过去,另一个不能过来。张无忌道:“大哥,你伤在何处?”那人道:“我……胸口,肚子上……给恶狗咬破肚子,拉出了肠子。”张无忌大吃一惊,知道肚破肠出,再也不能活命,问道:“那些恶狗为什麽追你?”那人道:“我……夜里出来赶野猪,别……别让踩坏了庄稼,见到朱家大小姐和……和一位公子爷在树下说话,我不合走进去瞧瞧……我……啊哟!”大叫一声,再也没声息了。

  他这番话虽没说完,但张无忌也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多半是朱九真和卫壁半夜出来私会,却让这乡农撞见了,朱九真便放恶犬咬死了他。他正气恼,只听得马蹄声响,有人连声呼哨,正是朱九真在呼招群犬。

  蹄声渐近,两骑马驰了过来,马上坐著一男一女。那女子突然叫道:“咦!怎的平西将军它们都死了?”说话的正是朱九真。她所养的恶犬仍是各用将军封号,与以前无异。和她并骑而来的正是卫壁。他纵身下马,奇道:“有两个人死在这里!”

  张无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们若想过来害我,说不得,我下手可不能容情了。”

  朱九真见那乡农肚破肠流,死状可怖,张无忌则衣服破烂已达极点,蓬头散发,满脸胡子,躺在地下全不动弹,想来也早给狗只咬死了。她急于与卫壁谈情说爱,不愿在这里多所逗留,说道:“表哥,走罢!这两个泥腿子临死拼命,倒伤了我三名将军。”拉转马头,便向西驰去。卫壁见三犬齐死,心中微觉古怪,但见朱九真驰马走远,不及细想,当即跃上马背,跟了下去。

  张无忌听得朱九真的娇笑之声远远传来,心下只感恼怒,五年多前对她敬若天神,只要她小指头儿指一指,就是要自己上刀山、下油锅,也是毫无犹豫,但今晚重见,不知如何,她对自己的魅力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张无忌只道是修习九阳真经之功,又或因发觉了她对自己的奸恶之故,他可不知世间少年男子,大都有过如此糊里糊涂的一段初恋,当时为了一个姑娘废寝忘食,生死以之,可是这段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日后头脑清醒,对自己旧日的沉迷,往往不禁为之雅然失笑。

  其时他肚中饿得咕咕直响,只想撕下一条狗腿来生吃了,但惟恐朱九真与卫壁转眼重回,发觉他未死,又吃了她的大将军,当然又要行凶,自己断了双腿,未必抵挡得了。

  第二日早晨,一头兀鹰见到地下的死人死狗,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子,便飞下来啄食。这鹰也是命中该死,好端端的死人死狗不吃,偏向张无忌脸上扑将下来。张无忌一伸手扭住兀鹰的头颈,微一使劲便即捏死,喜道:“这当真是天上飞下来的早饭。”拔去鹰毛,撕下鹰腿便大嚼起来,虽是生肉,但饿了三日,却也吃得津津有味。

  一头兀鹰没吃完,第二头又扑了下来。张无忌便以鹰肉充饥,躺在雪地之中养伤,静待腿骨愈合。接连数日,旷野中竟一个人也没经过。他身畔是三只死狗,一个死人,好在隆冬严寒,尸体不会腐臭,他又过惯了寂莫独居的日子,也不以为苦。

  这日下午,他运了一遍内功,眼见天上两头兀鹰飞来飞去的盘旋,良久良久,终是不敢下来。只见一头兀鹰向下俯冲,离他身子约麽三尺,便急转而上翔,身法转折之间极是美妙。他忽然心想:“这一下转折,如能用在武功之中,袭击敌人时对方故是不易防备,即使一击不中,飘然远逸,敌人也极难还击。”

  他所练的九阳真经纯系内功与武学要旨,攻防的招数是半招都没有的。因此当年觉远大师虽然练就一身神功,受到潇湘子和何足道攻击时却毛手毛脚,丝毫不会抵御;张三丰也要杨过当面传授四招,才能和伊克西放对。张无忌从小便学过武功,根底远胜於觉远及张三丰幼时,但谢逊所传授他的,却尽是拳术的诀窍,并非一招一式的实用法门。张无忌此时自己明白了义父的苦心,义父一身武功博大精深,倘若循序渐进的传授拆解,便教上二十年也未必教得完,眼见相聚时日无多,只有教他牢牢记住一切上乘武术的要诀,日后自行体会领悟。张无忌真正学过的拳术,只有父亲在木筏上所教而拆解过的三十二式《武当长拳》。他知此后除了继续参习九阳神功、更求精进之外,便是设法将已练成的上乘内功溶入谢逊所授的武术之中,因之每见飞花落地,怪树撑天,以及鸟兽之动,风云之变,往往便想到武功的招数上去。

  这时只盼空中的兀鹰盘旋往覆,多现几种姿态,正看得出神,忽听得远处有人在雪地中走来,脚步细碎,似是个女子。

  张无忌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女子手提竹篮,快步走近。她看到雪地中的人尸犬尸,“咦”的一声,愕然停步。张无忌凝目看时,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荆杈布裙,是个乡村贫女,面容黝黑,脸上肌肤浮肿,凹凹凸凸,生得极是丑陋,只是一对眸子颇有神采,身材也是苗窕纤秀。

  她走近一步,见张无忌睁眼瞧著她,微微吃了一惊,道:“你……你没死麽?”张无忌道:“好像没死。”一个问得不通,一个答得有趣,两人一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少女笑道:“你既不死,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干什麽?倒吓我一跳。”张无忌道:“我从山上摔下来,把两条腿都跌断了,只好在这里躺著。”那少女问道:“这人是你同伴麽?怎麽有三条死狗?”张无忌道:“这三条狗恶得紧,咬死了这个大哥,可是自己也变成了死狗。”

  那少女道:“你躺在这里怎麽办?肚子饿吗?”张无忌道:“自然是饿的;可是我动不得,只好听天由命了。”那少女微微一笑,从篮中取出两个麦饼来,递了给他。张无忌道:“多谢姑娘。”接了过来,却不便吃。那少女道:“你怕我的饼中有毒吗?干麽不吃?”

  张无忌於这五年多时日之中,只偶尔和朱长龄隔著山洞对答几句,也是绝无意味,此外从未得有机缘和人说上一言半语,这时见那少女容貌虽丑,说话却甚风趣,心中欢喜,便道:“是姑娘给我的饼子,我舍不得吃。”这句话已有了几分调笑的意思,他向来诚厚,说话从来不油腔滑调,但在这少女面前,心中轻松自在,这句话不知不觉的便冲口而出,那少女听了,脸上忽现怒色,哼了一声。张无忌心下大悔,忙拿起饼子便咬,只因吃得慌张,竟哽在喉头,咳嗽起来。

  那少女转怒为喜,说道:“谢天谢地,呛死了你!你这丑八怪不是好人,难怪老天爷要罚你啊。怎麽谁都不摔断狗腿,偏生是你摔断呢?”张无忌心想:“我五年多不修发剃面,自是个丑八怪,可是你也不见得美到哪里去,咱们半斤八两,大哥别说二哥。”但这番话却无论如何不敢出口了,一本正经的道:“我已在这里躺了九天,好容易见到姑娘经过,你又给我饼吃,真是多谢了。”那少女抿嘴笑道:“我问你啊,怎的谁都不摔断狗腿,偏生是你摔断呢?你不回答,我就把饼子抢回去。”

  张无忌见她这麽浅浅一笑,眼睛中流露出极是狡诘的神色来,心中不禁一震:“她这眼光可多麽象妈。妈临去世时欺骗那少林寺的老和尚,眼中就是这麽一副神气。”想到这里忍不住热泪盈眶,跟著眼泪便流了下来。

  那少女“呸”了一声,道:“我不抢你的饼子就是了,也用不著哭。原来是个没用的傻瓜。”张无忌道:“我又不希罕你的饼子,只是我自己想起了一件心事。”

  那少女本已转身,走出两步,听了这句话,转过头来,说道:“什麽心事?你这傻头傻脑的家伙,也会有心事麽?”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我想起了妈妈,我去世的妈妈。”

  那少女噗哧一笑,道:“以前你妈妈常给饼你吃,是不是?”张无忌道:“我妈以前常给我饼吃的,不过我所以想起她,因为你笑的时候,很象我妈。”那少女怒道:“死鬼!我很老了麽?老得象你妈了?”说著从地下拾起一根柴枝,在张无忌身上抽了两下。张无忌要夺下她手中柴枝,自是容易,但想:“她不知我妈年轻貌美,只道是跟我一般的丑八怪,也难怪她发怒。”由得她打了两下,说道:“我妈去世的时候,相貌是很好看得。”

  那少女板著脸道:“你取笑我生得丑,你不想活了。我拉你的腿!”说著弯腰下去,做势要拉他的腿。张无忌吃了一惊,自己腿上断骨刚刚起始愈合,给她一拉那便前功尽弃,忙抓了一团雪,只要那少女的双手碰到自己腿上,立时便打她眉心穴道,叫她当场昏晕。

  幸好那少女只是吓他一下,见他神色大变,说道:“瞧你吓成这副样子!谁叫你取笑我了?”张无忌道:“我若存心取笑姑娘,教我这双腿好了之后,再跌断三次,永远不好,终生做个跛子。”

  那少女嘻嘻一笑,道:“那就罢了!”在他身旁地下坐倒,说道:“你妈既是个美人,怎的拿我来比她?难道我也好看麽?”张无忌一呆,道:“我也说不上什麽缘故,只觉得你有些象我妈。你虽没我妈好看,可是我喜欢看你。”

  那少女弯过中指,用指节轻轻在他额头上敲了两下,笑道:“乖儿子,那你叫我妈罢!”说了这两句话,登时觉得不雅,按住了口转过头去,可是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无忌瞧著她这副神情,依稀记得在冰火岛上之时,妈妈跟爸爸说笑,活脱也是这个模样,霎时间只觉得这丑女清雅妩媚,风致嫣然,一点也不丑了,怔怔的望著她,不由得痴了。

  那少女转过头来,见到他这副凯相,笑道:“你为什麽喜欢看我,且说来听听。”张无忌呆了半晌,摇了摇头,道:“我说不上来,我只觉得瞧著你时,心中很舒服,很平安,你只会待我好,不会欺侮我、害我!”

  那少女笑道:“哈哈,你全想错了,我生平最喜欢害人。”突然提起手中柴枝,在他断腿上敲了两下,跳起身来便走。这两下正好敲在他断骨的伤处,张无忌出其不意,大声呼痛:“唉呦!”只听得那少女咯咯嘻笑,回过头来扮了个鬼脸。

  张无忌眼望著她渐渐远去,断腿处疼痛难熬,心道:“原来女子都是害人精,美丽的会害人,难看的也一样叫我吃苦。”

  这一晚睡梦之中,他几次梦见那个少女,又几次梦见母亲,又有几次,竟分不出到底是母亲还是那少女。他瞧不清梦中那脸庞是美丽还是丑陋,只是见到那澄澈的眼睛,又狡会又妩媚的望著自己。他梦到了儿时的往事,母亲也常常捉弄他,故意伸足绊他跌一跤,等到他摔痛了哭将起来,母亲又抱著他不住亲吻,不住说:“乖儿子别哭,妈妈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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